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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账 [金推] (赵熙之)


  
  但偶尔也会有失误的时候,将不是人的东西错当做人,也吃过亏。
  
  不过,都过去了。
  
  日子不徐不疾过着,又到一年寒冬,她已十六岁。
  
  张谏之留给她的字条尚在,她有时候将它取出来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想不通掌柜如何会知道她在哪里,之后他们又会在哪里相见。他当时就那么笃定一年后会再见吗?白敏中认真想了想,觉得他很有可能是随手写的,便不再纠结。
  
  ——*——*——*——*——
  
  这一年天气很冷,是日晴,白敏中在东海府一条巷子里被人追赶,她跑得飞快。青竹就在她身后,告诉她哪里拐弯,是往左还是往右,以及后面的人有没有追上来,他们是不是追错了方向。
  
  白敏中跑得浑身出汗,末了气喘吁吁地在一条小巷子里停了下来,将要瘫坐在地时,青竹忙道:“不能立即坐,得缓一缓。”
  
  白敏中便弯腰伸手撑着膝盖拼命喘气,笑着道:“他们追不上了罢?”
  
  “恩,追岔了。”
  
  白敏中喘过气,这才在地上坐了下来,笑得很是开心,口中说的却是:“跑着出了一身汗,风寒似乎都好些了。”
  
  “万一被追上呢?”
  
  “我有你啊。”她鼻音很重。
  
  青竹淡笑,并没有给出回应。
  
  近来白敏中在东海府小有名气,都说蔡老爷府上有个姓白的账房,打牌从来不会输,非常厉害。这传闻流传甚广,就连东海自诩“赌王”的某位也听说了这事儿,遂请人特意去请了白敏中,喊她打牌。
  
  打牌本是玩乐,输赢都是其次。可一旦摊上钱与名声,便不再是小打小闹。赌王手下势力嚣张,白敏中即便不想去估计也会被捆着去,于是自己很是识趣地便上了门,答应玩两局。
  
  她算牌很厉害,但这并不是她能赢的唯一筹码。抛却运气这等东西,她还有青竹。青竹不知帮她舞弊过多少次,他是她另外的眼和耳,总是告诉她许多本不能知道的东西,譬如对方手里的牌,对方捏在手中即将要出的牌,等等。
  
  这是一场游戏,她即便玩得再开心,也深知其中危险,万一赌王眼红心急,直接让手下兄弟剁了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她刚赢的那一瞬间,便飞也似的跑了。
  
  回想起方才被人追赶的情形,白敏中揉了揉已空的肚子,笑着对青竹道:“旁边桌上那么多吃的,早知道跑之前拿几个果子……”她稍顿了顿:“你每回都这么辛苦,却不能吃东西也不必睡觉,真是不知你想要什么呢。”
  
  青竹在她对面坐下来,眼角轻弯,没有说话。
  
  白敏中望着这张脸再次走了神。
  
  虽然说她打牌很厉害的传闻会给她带来一些麻烦,但……若张谏之就在东海府,如此便能很容易知道她在哪里了,又在做什么了罢。好希望,他也能听到那些市井传闻。
  
  白敏中走神了许久,肚子再次咕咕叫时,才起了身,打算去寻些什么吃的。
  
  此时日头已将西沉,将影子拖得老长,街巷之中满是懒洋洋的倦怠。齐地相对富庶,故而吃食也更讲究,白敏中在街边的铺子里买了油饼,咬开来里头一层一层的酥,好吃得都舍不得丢下。
  
  她沿着街巷一直走,身旁的青竹也不与她交谈,直到她径自走进一间书铺。
  
  那是她常来的一间书铺,白敏中已与书铺的掌柜很熟。她还时常想起以前在双桥时,张谏之某次带她进一间书店买书的情形。其实想想,也不过就是一年前的事。
  
  满铺油墨香,她借着黄昏的微弱光线站在书铺里翻一本旧册子,还不忘啃一两口酥油饼。
  
  似是觉着这册子有些无趣,她便将其放回了原处。她视线逡巡在顶上一排书架上,忽地停了下来。她想要伸手去够,又踮起了脚,可却差了那么一点。
  
  她正打算喊书铺主人前来帮忙时,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从身后伸过来,高举过她头顶,已是搭在了那本书的书脊上。
  
☆、二五

此时将入暮,黄昏微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可以看到书铺内的尘埃浮动。细小的,带着书香,还混杂了一点食物的香味。白敏中望着这情形走了神,却也没有转身,那只手的主人却已是将那册子取下,递到她手里:“是要这本么?”

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白敏中却很没出息地不敢回头。这情形仿佛是回到了双桥镇,那晚在书铺里也是如此。唔,为何这世上书架总有一层是她够不到的?

张谏之在她身后道:“你似乎长高了一些?”

诶?长高了吗?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白敏中转过了身,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重逢竟一时无话。张谏之还是老样子,旧袍子,姿态不急不忙,从容不迫,一年时光在他身上似乎没有留下痕迹。

不知他这一年是在哪里度过,亦不知他做了些什么,令人很是想要一探究竟。

若说陌生,她却也体会不到其中陌生。这一年与青竹几乎朝夕相处,两张脸都快重合,只是神态表情有些许差异。青竹爱笑,而张谏之却总客套得拒人以千里之外,难表内心喜悦。

青竹本是他魂魄的一部分,如今虽有了独立的意志,可到底曾是其一部分。那份难得的暖意,按说原本是属于张谏之的。他旁的都没有丢掉,唯独丢掉了最温暖的一魄,便让人很是好奇他之前魂魄完整时的样子。

念至此,白敏中环顾四周,却发觉青竹已不见了踪影。她有些心慌,也不知张谏之见到了青竹会如何与其相处。毕竟,散魄从枉死城逃出来,再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便不会轻易回归本体了。

她正担心之际,张谏之淡淡重复了一遍:“是要这本么?”

书册已然递到了面前,白敏中骤回神,忙接过来:“是!”

张谏之瞧她这略显冒失的模样,目光移下去,伸手轻轻拂掉了她前襟上的酥饼屑,淡声道:“过得好吗?”

白敏中忙不迭点头,手中还尴尬握着一块未吃完的饼,抬手摸摸唇角,果然吃得到处都是碎屑,实在是丢脸丢到家了。

若搁一年前,她却也不会因为这样觉得丢脸,如今在蔡府学了规矩,且接触的人越发多之后,也开始慢慢注意起自己的言行。虽偶尔也会懒懒散散地放任自己,比如像今日这般抓着酥饼不顾场合地低头便啃,可她当真未能料到会遇上一年未见的张谏之。

老天总是这般不爱遂人愿呢,真是伤脑筋。

她忙将饼收到身后,抬头与张谏之小心翼翼道:“您也一直在东海吗?或是……去了旁的地方?”

“在东海待过,也去过其他地方。”张谏之言声淡淡。

“您身体还好吗?”白敏中稍稍打量了一下,似是未察觉出他有什么大病痛。

“还好。”

真是庆幸。

若说人生聚散乃常事,不留字条的话,指不定白敏中找不到他,过阵子也便忘了这茬。偏偏他当日又留下那张含含糊糊的字条,说来年再见,硬生生塞给人一线希望,白敏中便这么等着。

眼下他还在人世,且看起来活得还好,那便是最值得庆幸的事了。

张谏之忽问:“到饭点了,饼吃不饱罢?”

她尴尬笑了笑,伸手抓抓脑袋,像个二愣子。

张谏之便说:“余下的饼趁热吃了罢,先垫垫肚子。”

白敏中更是不好意思,将书塞回去,低着头边咬着饼,走了出去。

此时街道上人已寥寥,冬日天黑得早,大多摊子都已收了,也没有吆喝声,很是冷清。这一条路特别长,白敏中不时回头寻找青竹的身影,可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原先就未存在过。

青竹是怕遇上张谏之么?因为担心会遇上,或是已经看见了,这才悄悄躲了起来吗?

白敏中有些忧心。

张谏之却全然不知这其中情委般,神情一如往常。他看到街边还有个卖白薯的摊子未收,便径自走了过去。白敏中站在原地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见张谏之向那摊主买了一只烤白薯,又折了回来。

张谏之将白薯递给她,白敏中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略略一愣,过了半晌才接过来。

白薯用纸包着,余温暖手,那温度顺着掌心皮肤一路传到心里,暖乎乎的。

她低头剥皮时,这才陡然想起去年在永江附近的一间客栈里,张谏之问病中的她想吃什么,她好像说了烤白薯?

时隔这么久居然还记得?抑或只是巧合?

白敏中没敢问,低头老老实实吃烤白薯,弄得一手脏。

她只顾着吃,也没问他将去哪里,一路就这么跟着他。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张谏之在一处房子前停了下来。

这是在东海府随处可见的房子,黑瓦白墙马头翘角,青砖覆地石雕漏窗,在这幽深逼仄的巷子里看着很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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