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升妃 (柳悦橙)

王达两边儿不敢得罪。
夏侯天明代表威武皇后，虽然他一个小男孩儿说话，处处带刺儿，却句句点到要害。王达在威武皇后身边侍奉了将近十年，在别人看来是风风光光的凤仪宫总管太监，只有自己宫里人清楚：威武皇后定下的宫规极其严苛。尤其是对自己宫中上下事宜，更要事事过问；凤仪宫的差事从来没有油水，偶有小利，也要禀明了威武皇后身边近身侍奉的老嬷嬷姜舒，一一记档在册。
凌妃生性记仇，恃宠而骄，对自己东陵阁之外的奴才从不当人看待，肆意发落，除了妃位以上的贴身宫女和主事太监会从轻发落，其余的完全看当日心情。任意处置。
“皇后娘娘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定当安心侍奉！”王达踌躇许久，总算想到了两全其美的法子。厚着脸皮奉承道，“凌妃娘娘对奴才的赏识，奴才一定永世不忘，下辈子作牛作马一定孝敬您、伺候您！”虽然还是表明了自己不会侍奉二主的心意，这样说却会让凌妃宽心一些。
凌妃面色一沉。片刻后，舒展开眉头，松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罢了！王公公是皇后的人，本宫可不敢要，刚才只是开个玩笑……海棠。扶本宫进去。”
“是，娘娘。”一直隐身在旁边没参与舌辩的海棠上前扶住凌妃递过来的手，垂眉敛目地拜别了正要离开的夏侯天明。她细声道：“六殿下慢走。”
夏侯天明大步迈下台阶的身型蓦地一滞，他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来。只是海棠说完已经扶着凌妃进店，他心中疑惑无从解答，没想过那恭恭敬敬的五个字会从凌妃贴身宫女嘴里说出来。
“哼，东陵阁的人不是一向自以为高傲的么！”夏侯天明未做过多猜想。握紧了手中红缨银枪，缓步离开了凤仪宫。
对于凌妃的忽然出现。夏侯天明一个人应付肯定紧张，只是当前有皇后坐镇，他才镇定心绪，堵着凌妃在凤仪宫门口多吹了一阵冷风。换作其他地方，若无太子夏侯天桓在一旁助阵，夏侯天明一个人也抵抗不了多久，舌战中迟早都要败给条条是理的凌妃。
海棠向前行走的身势忽然被凌妃拉住，立即疑惑起来，低声询问道：“娘娘？”
“你刚才怎么回事……”凌妃冷声道。她目不斜视地看着大殿之上一身戎装并持一柄三面虎头金枪的女人，脚下只一顿，继续由着海棠扶自己向前。
海棠把头埋得特别低，接着这种姿势，悄声道：“海棠自有道理，一会儿悉数告知娘娘！”
凌妃目不转睛地凝着上头肩披金甲战袍的威武皇后，耳边掠过海棠低低的回禀声，她略嗤笑了一下，暗道：果然是满腹鬼点子的海棠！
有了海棠一句话，凌妃宽心不少，她本来就自恃无畏，虽然面对眉目生威的戎装皇后，亦没有丝毫退却的神色。
“凌妃。”大殿金榻之上，威武皇后如钟而坐，眉宇之间掠过一丝鄙夷与不屑，最后淡淡地开了口。
凌妃似乎就等着皇后先开口，她巧笑一声，向前盈盈一拜，故作敬畏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凌妃居然来凤仪宫给自己请安？
威武皇后一见凌妃就心烦，她不来请安反而省心省事，其余嫔妃来凤仪宫请安、拜谢倒不必拘泥于礼数，她们看着凌妃脸色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尤其是闵妃，面上冷冷冰冰，心底却将她视为头号劲敌。
榻上端坐的威武皇后身型一动，但立即恢复了淡定的面色。凌妃的神色有些讪讪然，威武皇后提起手中三面虎头金枪，轻轻敲在大殿白玉阶石上，立即引起一阵铿锵有力的回音，在凤仪宫内久久萦绕未能散去。
“皇后娘娘这柄金枪一定是件宝物，臣妾眼拙，不知是否皇上所赐？”凌妃有意挑衅，她一边故作惊恐地捂着胸口，一边侧过头露出自己半边发髻，哀怨道，“臣妾就没有皇后娘娘这样大的赏赐了，皇上每次来，总是赏些珠玉翡翠、名器珍玩……”
威武皇后眸华一闪，回避了这个话题，笑着将金枪交给身边两名太监，由他们抬着从大殿里退下。她凝着凌妃故作恭顺的模样，长眉一动，屏退店内侍奉的一众宫女、太监。
“海棠，你也退下。”皇后已经这般做了，凌妃也要吩咐自己贴身宫女退下。那海棠与凌妃擦肩而过时，双方互相交换了一个宽心的眼神。

第101章珍品堂桃花钗
海棠退出大殿后，王达适时地关上凤仪宫的两扇雕花木门，又拦住海棠的去路，相当狗腿道：“海棠姑娘这是要回宫么？”
海棠碍于皇后的缘故，不敢不给王达面子，遂挂上一张笑脸，讨好地回复道：“是呢，我们娘娘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怕是两位都要说说体己的贴心话，我们做奴才不便在场，这不，只好退下了么。”
王达看出海棠皮笑肉不笑的意思，他亦对凌妃十分忌惮，不能拦着海棠太久，不过心中有一疑虑，没获得准确答案前，他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王公公这般为难，是为了什么？”海棠睨见王达迟疑的神色，猜出他是为了凌妃刚才那句请他过去东陵阁伺候的话，她存心刁难这位凤仪宫苦命的掌事公公，故作为难道，“诶呀，公公，您是皇后宫里的大太监，若有事情还做不得主的话，我们这些小角色就更没什么本事了……你求我，还不如去求皇后娘娘。”
“这事，跟皇后娘娘无关，跟……”王达拉着海棠走出几步，避开其余宫女和太监的耳目，来到一个廊柱后头，结结巴巴道，“老奴想问问凌妃娘娘的意思。”
海棠黛眉一扬，料王达会纠结凌妃是否真心想他去东陵阁服侍，不过她也是第一次听凌妃提起此事，不明真假，见王达心急，只好三言两语搪塞过去，称自己揣摩不了主子的意思。
“海棠姑娘……这，这是老奴的一点心意，姑娘拿去做些首饰也好！”王达心急，拿出自己的钱袋儿偷偷交给海棠，慌张起来，“姑娘，您也知道。老奴五十有余，是半截儿身子入土的老人，离出宫时日不久了，眼看着别的宫里掌事太监都在宫外买了大宅子，等着回乡养老……就我一个至今还没多少积蓄，别说买宅子，就算买驴买马车，手头也紧的很！”
海棠笑而不答，只等着王达自己开口说想来东陵阁当差。
“老奴有心服侍凌妃娘娘，但是皇后……你也知道的。老奴总不好禀了皇后说要离开凤仪宫去东陵阁侍奉。”王达这下当真为难。
海棠心中暗道：老东西，两边都不开罪，是棵十成十的墙头草。她眉目含笑地看着王达。细细听他诉苦，说到有理处，亦点头附和道：“海棠明白王公公的难处。”
眼见王达还要啰嗦，海棠急中生智，忙不迭地推他到诸位宫女、太监面前。朗声道：“王公公且放宽心，我们凌妃娘娘一定记着你，放心好了！”
王达根本来不及追出去，海棠已经闪身轻轻跃下高高的台阶，她亦有轻功在身，一跃就能跳下七八步台阶的距离。谅娘里娘气的王达如何追赶都比不上。
“诶诶……”王达被一众太监、宫女怀疑的目光定在原地，不过他好歹是凤仪宫的掌事太监，不用多费口舌跟他们解释缘由。他一转身。立即传来几声低低的议论声，怒得即刻回头狠狠呵斥道，“谁？刚刚谁在说话！”
眼前一群人立马把头埋得更低，没有人敢开口回应。王达气滞，提着手中拂尘甩袖而去。威武皇后有个习惯。每次习武练剑之后都要进食，这个时辰。凌妃娘娘恰好过来拜见请安，他还得去御膳房传两人份的精致点心。
海棠好不容易摆脱了王达的纠缠，悄悄避开各宫耳目，取小道悄悄到了司仪局门前。门口依旧是带刀侍卫阻拦，他们认令牌不认人，海棠亮出凌妃交代给她的令牌后，顺利进入司仪局。
海棠刚迈进司仪局大门，远远便看到一个鬓发斑白的公公捧着一匣子珠钗迎面走来。本来她也没注意到他，只是这个老头一见到她扭头就拐向旁边的一条小道，分明是心里有鬼，刻意在回避。
“慢着！”
那位公公仿佛被施加了定身咒，登时止住了脚步，不敢动弹。海棠是凌妃的贴身宫女，凌妃这几年盛宠不断，出来新进宫的太监和宫女，后宫上上下下哪个不认得“俏面海棠”。
“徐公公？”海棠一脸狐疑地上前打量这位鬓发斑白的老头，看清他的面孔之后，十分诧异道，“公公，你这是在躲着我么？”
手捧珠钗的徐三面露紧张，声音颤抖起来：“海棠姑娘，不是老奴故意躲着你，实在是珍品堂事多，我正赶着将自己所做的珠钗送来给司珍大人看一看……”他抬眸斜睨了旁边的屋子一眼，恰好就是正四品司珍大人的屋子。
海棠半信半疑道：“我还以为公公做了亏心事，不敢见人了。”
凌妃事前交代过，东暖阁黄莺得宠，一半是因为在九曲水廊和武德皇帝偶遇邂逅，一半是因为那一日桃花装束清雅质朴，一只桃花步摇被赞誉是点睛之笔。而整个司仪局珍品堂三十六位能工巧匠，最擅长制作桃花形制步摇的，就只有徐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