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英听她说了这一串子,倒也有理,便道:“我倒要寻两个年纪与大姐儿相仿的,一道儿长大,好养得熟。”
王妈妈一拍巴掌:“还是娘子说得明白,就是养得熟这三个字最是要紧。有那等一等一的伶俐人,养不熟,指不定又来害主,要来甚用?”
林老安人道:“老实本人自是好,你却不好拿那次一等的蠢笨丫头故说是老实来哄骗于我。老实还是蠢,我空活这一把年纪,且还分得清。”
王妈妈连称不敢,又问:“这一分价钱一分货,不知府上要什么价儿的呢?这一个金尊玉贵的姐儿,却不好轻慢了。但买人卖人,总要分个三六九等……”
林老安人截口道:“你个刁钻老货!府君家买了两个养娘,还花了上百银子哩,钱多钱少,哪有个足字?我要那顶好的,你又有了?休要说嘴,只说你能拿得出来的罢。”
王妈妈满脸堆笑,躬身道:“总是瞒不住老安人,实话与老安人说,似府君家那般买的,是他们买卖做得大的,单拣那打小生得好的女娘来细细养,又教读书识字,又教弹唱歌舞,养大了专一等卖好价,老婆子小本买卖,却没这等本事,只好转个手儿,得些个辛苦钱糊口。买时多少,卖时就不定这个价儿了。似这等五、六岁女孩儿,我手里,一个倒要十两银子——却是不收钱,只收银的。”
秀英啐她一口:“好个利口的老货,我便与你钱,也与你足足的,且不拿那九二串[1]与你。”
王妈妈嘻笑着应了:“我却不为娘子会坑我,娘子想,两个丫头二十两,况了银,我一把老骨头,怎生搬回家去?却不是要闪了老腰?”说得屋内俱是一笑。当下秀英取了二两三钱一个银角子与王妈妈:“也不用再剪了,只作二两罢,余下与妈妈吃茶,待有了好丫头,再与剩下的。不拘丑俊,只要端正好使。”
王妈妈袖了银子,千恩万谢,又赌咒发誓,必要给玉姐寻两个好使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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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王妈妈袖了银子往家去,暗想这回卖人做得漂亮,又不须十分好看、百般伶俐,买时就便宜,又可卖个高价,一表一里,两个五、六岁毛丫头,倒可赚得十几两银子,回去可要好好上炷香。略实诚些,又不须生得好的丫头,倒是不难买来。
程家却不坐等王妈妈消息,小乐儿因得了王妈妈谢钱,往外买了三升瓜子儿,四处一分,搬张小凳儿与迎儿等一处磕着瓜子儿说话。小喜笑道:“你这婢子倒灵醒知道孝敬我。”吃小乐打了一巴掌:“有得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迎儿道:“只怕你还要求她说哩。”
小乐儿便知有事,笑道:“好妹子,我不问她,我只问你,你说与我听罢。”又抓一把五香瓜子儿塞与迎儿。迎儿道:“太公说开春了,要往乡下住几日,也是踏青,也是看看他们种田上不上心。我们便有的跟着去,有的来看家……”
一语未毕,便见小乐儿跳将起来:“可不得了,我出门儿走一遭,竟闪了这事儿。”悔得直跌脚。小喜看了暗乐,看够了小乐后悔的模样,方道:“没出息的小东西,看这把你急的,你只管把娘子伏侍好了,娘子自带了你去。”
小乐儿扯着小喜儿道:“我的好姐姐,人急得上火,你看得可乐。”
小喜道:“罢罢罢,不撩你了,太公说了,除开看房儿的,伏侍的人都要跟去哩。”小乐儿方一拍胸口:“可吓煞人。”
众人又一齐说笑戏闹。
却不知程老太公正眉头紧皱,掐着指头算哩。程老太公本意,却并非为踏青而来,原是他在乡间有地,租与佃户耕种,每年收些租子,除开自家吃,也卖些。佃户有勤有懒,做爹的勤快不定儿子也勤快,便要时时剔简,以防荒了地。他自思年过古稀,便欲将事务放手与秀英程谦。程谦往前收过租,却未曾办过这等换佃农的事,这是带他们去长见识。
闲话休说,程老太公主意已定,便在春耕前携家带口往乡间去。程家在乡间也有一处小小别业,寻常不往里住,只留二三人看房舍,今番去,便是住在此处。程老太公还恐苏先生不允,不意苏先生却道:“当知稼穑之艰。”居然兴致勃勃唤明智打包袱,要一道去看。
一家子主仆十数人,连着铺盖、文具、惯用的家什,倒有七、八辆车,程谦各骑了家养的骡子。平安儿等也有骑驴的,也有步行的,浩浩荡荡好不热闹。小乐儿终遂愿随行,与迎儿等四个丫头一辆车,初时还掀帘子往外看景,不消一个时辰,便昏昏欲睡。
想尚未春耕之时,花木未发,草都不长一颗,又有甚好看?又有甚能看?程老太公原就不为看景而来。
待到了别业处,方知路上苦委实算不得什么,这别业久未有人居住,气味也不甚好。便是登东,也与江州城略有不同,止主人房内有几个恭桶,使女小厮,都须得往搭的茅草棚子,便是这棚子,也是现搭的,四面漏风,当地挖个大坑。
饮食有些土产野味,是新鲜,五谷轮回野上一野,真憋得人人面有菜色。野味滋味再美,思及那茅草棚子,也不敢多食,不消数日,人人叫苦,只盼程老太公发话,即时飞回江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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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太公一行事儿办得颇顺,命佃户等看了程谦,又收了一户懒惰佃户的田,不令耕种。田二因甚懒,程老太公收了田,只得一家子往旁处趁食,诸佃户早看他游手好闲不过眼,也不为求情。然李六家却因老母卧病,缴租不上,程老太公又与他二两银子瞧病,约定今年但缴得上七成租子,便不收回田,其余三成租只当送与李六了。
程谦随在程老太公背后,诸佃户皆知他是个能干管事,一时肚里念两句赘婿也这般威风,一时又为他父母不值,却无人说甚难听的话出来——皆躬身作礼。
玉姐儿孩子心性,见甚都新鲜,便是光秃秃的树枝子,枯了的草编蚱蜢,她也能翻来覆去地看。忽见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脸色蜡黄,穿一身破旧夹衣,趴在墙上看她。李妈妈亦瞧见了,挥着手儿来赶:“看甚看甚?便趴人家墙头,忒没教养。”
玉姐好奇:“妈妈休拦她,我有话要问她哩。”今番下乡,吃着许多新鲜物儿,却没曾见过原状,好容易来一个人,玉姐便想问问。李妈妈道:“乡下孩子不整洁,大姐儿仔细她身上有虱子跳蚤。”
玉姐奇道:“那是甚?”
李妈妈哑然。叹口气:“这才是富贵人家的姐儿呢。”亲往前采了小丫头来,小丫头要哭不哭:“我爬上来看看,冻僵了手脚,爬不下去……”
李妈妈自家也不与小丫头近靠了,只伸远了两只手,与她擦脸,又篦过头,篦子上满爬了数只虱子。玉姐看得好奇,问那小丫头:“你叫个甚名儿。”
小丫头小声道:“我叫个朵儿。”李妈妈奇道:“你倒有名儿。”乡下孩子,尤其女孩,起不起名儿都寻常,有心的叫个花儿朵儿,无心的就叫个大姐、二姐。
“我娘给起的。”
玉姐道:“你娘呢?”
“死了。”
“……”
这朵儿冻得狠了,直打着哆嗦,玉姐要把自家用的手捂子与她,李妈妈道:“与她盏热茶,喝下去就暖了。”朵儿肚内咕噜一声,玉姐捂嘴一笑:“饿了罢?”取食盒里两个青团子,自家咬了一口,却将另一个递与朵儿:“我也饿了,咱们一道吃罢。”
朵儿犹不敢接,李妈妈见她不识好歹,玉姐又一脸失望,不由道:“怎不识抬举?姐儿与你吃的哩。”朵儿狠擦把眼睛:“二娘说,敢接旁人的东西,叫人说她饿着我,便要打死我哩。别说我哭了,哭了也要打。”
李妈妈道:“哪来的婶子,这般狠心?”
朵儿道:“不是婶子,是后娘哩。”
李妈妈心头一软道:“你且喝茶吃果子,无人说。”玉姐也哄她:“这里统共咱们三个,谁也不说,谁也不知道。你饿着,你亲娘要心疼哩。”朵儿终于接了青团,囫囵儿吞了,把李妈妈唬一大跳:“这要噎死哩。”又与她茶喝。茶又烫,朵儿浑不在意,一气吃了六个,李妈妈忙将最后一个夺下,道:“再吃便要撑杀了。”
玉姐眼见朵儿这般,手一松,咬了一口的青团便落地……
待程老太公折回,玉姐当仁不让诉说朵儿之事。程老太公眼珠儿一转:“天叫给我玉姐一个心腹丫环!她既在家中受难,挂心便少,玉姐解她危难,便于她有恩。乡下孩子心眼儿实在,甚好,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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