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拍拍手,拎着那篮子放在窝棚门边儿,然后熄了火堆儿笑道,“都睡吧,估计后半夜不会再来人‘帮忙收地’了。”
说完这话,她就牵着山子和桃花钻进了窝棚,一左一右揽着他们躺在破棉被上睡着了。
张贵儿在夜色站了好半晌,恨恨跺脚,也回了窝棚,却是气得睡不着,早起顶了两个黑眼圈儿,被山子和桃花笑得更是恼怒。
晌午时,一脸不情愿的张二婶到底送了一小布袋包谷面儿来,蒲草掂了掂,不过七八斤沉,但她也没多说,瞧着张二婶下死眼的盯着昨夜扔下的那藤条篮子,就笑眯眯又说过几日秋收要请人来帮忙,张二婶立刻就道家里忙,一溜烟儿的没影了。
蒲草嗤笑,就把这事儿揭过去了。可惜,她这里是封了口,除了春妮还真没同别人说起过。
但是张老二家吃了这样的大亏,夫妻两个心疼不已,难免就吵了起来,被左邻右舍听到了,到底传得整个村子皆知,人人见了他们一家都是指指点点,气得夫妻俩差点没吐血,躲在家里不肯出门。
好再,新的流言又起,及时的解了他们的尴尬。
要说新的流言,倒与他们一家也有些牵连,那就是张家老宅不知为何突然闹鬼了,那院子里白日里总有些乌鸦在房顶盘旋惊叫,进了院子瞧瞧,入耳皆是鬼哭狼嚎般的呜咽之声,偶尔晚上有人路过,还见过有白影儿在四处飘来飘去,人人都说张家母子不甘心被杀,留恋故土,回来守着宅院来了。
世人从来对于鬼神之事都是颇为忌惮,越是害怕越想说上几句,于是流言越传越甚,原本有两家瞧着那院子新修葺没多久,很是齐整,打算买下给儿子成婚,听了这事儿也打了退堂鼓。
春妮日日跑来报告新消息,蒲草听了就与她凑在一处,笑得叽叽咕咕,然后也就扔到脑后了,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那就是学写字。
说起来真是悲哀,她虽然不是清华北大那类的高等学府毕业,好赖不济也是师范大学出来的,平日在农校里教英语,自认才学不错,可惜前几日一时兴起,抓了一本张贵儿的宝贝书,没翻上几页就头疼不已。
原来这里通用的居然是小篆字,弯弯曲曲复杂之极,硬是把她变成了文盲,想着以后无论是经商开铺子,还是种菜卖菜,都要能写会算,只好硬着头皮,每日逼着张贵儿教授两个时辰。
张贵儿一听要做先生,学生还是这些时日把他完全压在下风的嫂子,那腰板儿拔得简直比杨树还直,鼻孔差点儿都晒到太阳了,把学堂里先生的做派完全搬了过来。
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嫂子行拜师礼,跪地磕头,结果被蒲草一巴掌就招呼到了他的脑门上。只得恨恨打消了这个念头,看着蒲草简单行了个礼就算完事儿了。
张贵儿气得脸色通红,到底也没敢多话,转而挑了最难写的五个字出来,捡了树枝做笔,划在黑土地上,想要看蒲草的笑话。
可惜,蒲草原本有简体字的底子,再学起篆字,容易许多,不过盏茶功夫就学会了,惊得张贵儿嘴巴大张,好半晌都没合上。
要知道,当初就因为学不会这几个字,他的手心被先生打出两寸高的红肿,没想到原本又懦弱又木讷的嫂子居然学得飞快,这让一直自诩聪明的他情何以堪,于是争胜之心更加厉害,麻利的又祭出十个复杂的篆字,结果蒲草又是飞快学完了,气得他直想扒开嫂子的脑子看看,到底开了多少孔窍儿?
叔嫂两个人就这般,一个教一个学,不过半月,居然就把一本千字文学得差不多了,张贵儿苦思一夜,到底不甘心,又开始摩拳擦掌教起了算学。
但是,这一次他甚至想直接投进旁边的河里把自己淹死,因为蒲草不过学了两日就开始反过来做他的先生了。
桃花和山子不知就里,整日跟在一旁凑热闹,瞧着哥哥脸色青青红红,嫂子得意洋洋,就笑得极开心。
日子就在一家人的学习欢笑中,在村人的闲谈惊恐中,很快过了半月。
秋收终于来了,村外的田地里,因为老天爷一年的关照,风调雨顺,大穗的苞谷棒子穿着金黄色的外衣,在秋风里招摇,炫耀着它的饱满和实成,农人们见得这般,各个笑开了脸,这就是明年饱腹的希望,过年时孩子的新棉袄,老人的烟叶,媳妇儿的新木簪…
家家户户都拿出了准备好的篮子筐子,镰刀镐头,预备抢收了苞谷回来,就上山去采人参药材,打猎卖毛皮,然后就能美美的猫冬了。
蒲草这一晚也破例烙了几个苞谷饼子,煮了野菜粥,带着孩子们吃了个饱足,想着明日一早起来就开始收地,于是吃过饭,一家人早早熄了火就睡下了。
不想睡到半夜之时,她突然就听得一阵悉悉索索之声,间或还有清脆的咔嚓声,明显是有人踩折了苞谷秸秆发出的声响,她的第一想法就是张二一家又来“帮忙收地”了。
这片苞谷可是蒲草发家致富里很关键的一环,谁动了这苞谷就是动了她未来的美好生活,她怎么能不恼怒,一个翻身就爬了起来!
山子和桃花原本蜷缩在她身边,也被带动得醒了过来,山子揉揉眼睛,小声问道,“姐,怎么了?”
蒲草竖了食指到唇边示意他噤声,然后低声说道,“怕是二叔一家又来偷苞谷了,我和贵哥儿过去看看,等我抓到人了,你们就点火堆。”
两个孩子应了,小心翼翼的随着她摸出了窝棚,张贵儿正好也系着衣带走出来,黑夜里两人也不必对什么眼神,左右也不是第一次捉贼了,极有默契的转身就往苞谷地里摸去。
蒲草到底气不过,顺手摸了窝棚边的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子,想着一会儿抽冷子打几下,好歹要出出气。张贵儿隐约瞧见了,却是扭了头装作没看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苞谷地,张贵儿照旧包抄到后面去,蒲草就拎了棍子蹑手蹑脚摸到那黑影儿不远处,刚要动手扑上去就打,突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好似那黑影儿太壮硕了一些,而且动作极是笨拙,隐隐还有些粗重的呼吸声,难道…
蒲草惊恐的脸色煞白,全身僵硬,心里拼命喊着不能害怕,要赶紧去扯了张贵儿逃跑,可是她的双腿就是控制不住的打哆嗦,双脚仿似被钉在了地上一般,好不容易勉强能挪动两步,尚未来得及去找张贵儿,就听得那黑影的背后,突然有人大喊,“恶贼,哪里走?”
那黑影猛然嚎叫了一声,就直起了身子…
张贵儿一手掐着另一块没有扔出的石头,惊恐的瞧得那黑影突然变得高大无比,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在银白色的月光映照下凶光闪烁,直直得盯着自己,他瞬时就软了腿,噗通跪倒在地上,嘴唇哆嗦着,“熊…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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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醒与誓
大黑熊本来抱着一穗苞谷吃得欢喜,盘算着吃饱了就再掰些回家,哪曾想后背突然挨了一石头,进餐的好心情被破坏,很是恼怒,瞧得又是个小小的人类更是不屑,扔了掌中的苞谷,就打算上前撕咬一番出出气。
蒲草此时,一颗心简直就如同被放在火上烤一般,本能的恐惧告诉她要赶紧逃跑,但是胸腔里的良心又劝说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张贵儿丧命,良心与本能挣扎之间,到底还是良心占了上风,她死死抓着手里的棍子,上前狠狠砸在了黑熊的背上,大喊,“快跑,回村去喊人来!”
张贵儿原本眼见着那黑熊越来越近,甚至鼻子里已经嗅到它口腔里喷出的腥臭气息,脑子一片空白,只觉活命无望了。
但是突然之间那黑熊又掉头大吼,轰隆隆奔跑着追向了跌跌撞撞在苞谷地里乱窜的蒲草,他呆愣了好半晌,立刻跳起来拼命往村里的方向跑去…
蒲草脑子里过火车一般轰隆隆响着,没头苍蝇一般在田里跑来跑去,一心想引着黑熊远离窝棚的位置,因为那里还有两个更小的孩子。
这一刻她心里混乱之极,前世种种,还有车祸、重生,让她笃定告诉自己,她不会就这样轻易丧生熊口,但是那身后不时传来的腥臭气息和愤怒的吼叫依旧让她寒毛倒竖,时间仿似凝固了一般,等待的每一秒都过得艰难之极。
她胸腔里要炸裂了一般,双腿灌铅般沉重,也不知跑出多远,不知要跑到哪里,不知要如何才能逃出升天…
终于,苞谷地到了尽头,入眼的小山坡上长满了半人高的矮松,在月光下投射着一朵朵小巧的黑影,有种斑驳明暗的美感。可惜,蒲草却没心思欣赏,甚至只想大骂出口,因为这里没有她躲藏之处,也没有能爬上避难的大树,真是让她绝望的想哭,还要再往山上跑去,双腿却不争气的没了力气,绊到树根上彻底歇了下来。
那黑熊也瞧出这猴子一般乱窜的猎物无处可逃了,跟着停在了几步外呼哧哧喘着气,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万般得意。
蒲草死死瞪着双眼与它对视,破口大骂,“你这…这败家畜生,偷我的苞谷,还要吃我,你也不怕天打雷劈!你等着,你要是敢吃了我,我做鬼也要拉着你!”
黑熊哪里能懂人言,疑惑了那么一瞬,照旧一步步上前,呲起了锋利的牙齿,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了下去,蒲草吓得猛然闭上了眼睛,暗道,“这下可真要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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