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杰没有坐在主位,反而陪着老掌柜坐在左下手,听了这话心里暖得发烫,却摇头道,“陈伯放心,我平日吃睡都好,倒是陈伯才是真瘦了许多。
是不是京里那几家铺子太耗心血?陈伯就都交给陈忠打理吧,您老都耳顺之年了,也该好好享福养老了。”
陈老掌柜只是笑着没有应声,反倒唤了孙儿上前,说道,“少爷,这是老奴那大孙儿陈和,如今在绸缎庄里帮忙。”
陈和赶紧上前行礼,方杰点头虚扶一把,询问了几句来路是否平安就让他坐下喝茶。
陈老掌柜先前听得门房说府上在摆酒宴客,就道,“少爷自管招呼客人,老奴左右也要留下伺候少爷几日,有话晚些时候老奴再跟少爷禀报也不迟。”
方杰猜得必是京里有事,陈伯这谨慎一辈子的性情不愿当着外人细说,于是点头应下,嘱咐东子给老掌柜祖孙安排住处用物,然后才回了花园。
待得日头西斜,终于送走尽兴的诸位才子,接风酒席也摆进花厅。方杰遣退了一旁伺候的丫鬟小厮,屋子里除了陈掌柜祖孙就剩下白云居的洛掌柜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又说了几句闲话,方杰这才开口问道,“陈伯,京里到底出了何事,居然劳动您老人家亲自赶来?”
陈老掌柜未等开口答话,已是先叹了气,“少爷,老奴知道京里的几个铺面都是二夫人当年经营过的,您很是看重。但是,如今少爷常年居于翠峦城,以后许是也不会回京了,不如…不如就把那些铺子折卖了吧?”
方杰放下手里的酒杯,两道墨眉已是皱了起来,“陈伯,老宅里有人去铺子闹事了?”
陈伯点头,斟酌了片刻才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就是老爷出面找老奴支取银子,老奴无法就把账面儿剩下的一千两存银都拿出来了。”说完,老头儿起身就要跪倒,“这事儿没有事先问过少爷,是老奴擅自做主了,还请少爷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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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血亲?
方杰伸手掺了老头儿起身,一脸恼色说道,“陈伯,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跪我。先不说我娘去世前就许了您一家的自由身,就是我创下如今的产业也全仗陈伯当初倾力相助。陈伯在我心里,比老宅里的那些人更亲近。”
陈老掌柜听他说得诚恳,心里的愧疚就轻了些。再想起当初跟随的主子,眼圈儿也红了,“少爷怎么说起这些,当年没有二夫人相救,老奴早就饿死街头了。哪能有如今这般子孙满堂、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若是夫人还在,老奴也就躲躲懒儿,可惜夫人去世的早,老奴亲口应了夫人要伺候好少爷的…”
陈和生怕祖父想起往事太过伤悲,赶紧插话说道,“少爷,当日老爷上门之时小的也在,还是小的讲给少爷听吧。”
方杰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点头冷声道,“好,你仔细说来,莫要替任何人遮掩。你们都是替我打理产业,谁若是欺了你们,就同欺了我一般无二。”
陈和心里感激,暗叹这么好的少爷,怎么就有那么一群吸血虫般的亲人呢。
“少爷,那日小的在铺子里理帐,大少爷带人上门要取十匹上好绸缎,说是与同窗打赌输了彩头儿。小的先前接了洛掌柜的信,自然不肯让他白拿。大少爷大发雷霆,带着两个书童把铺子里砸得乱七八糟,客人也吓跑了。
大少爷当时就说要去老爷那里告状,小的以为老爷必定能够明辨事理,不想下午的时候老爷居然亲自上门了。唤了祖父到前面,当着众人的面儿罚祖父跪地两个时辰,然后硬是拿走了铺子里的所有存银。”
说到这里,陈和桌下的两只手已是握得紧紧,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毕竟身为晚辈,眼见长辈受罚却不能代过,心里那滋味真是比人家捅他几刀都要痛。
他用力喘了几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又道,“祖父受了寒凉,又愧疚没有替少爷守住银钱就病倒了。好不容易请大夫抓药,刚刚见了起色就坐车赶来了。少爷…少爷如论如何也要想个办法吧,老宅再这般下去,几个铺子就要入不敷出了。”
方杰这般精明,如何不知陈和比起那几家铺子更是替自家祖父不平,但他心里却没有半点儿不满之意,反倒更觉愧对陈伯。
“陈伯,这事容我些时日,我会想个万全之策。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在我这院子里好好歇歇,天气晴好就去城里转转。我不敢说一定替你出了这口恶气,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事发生。”
陈老掌柜叹着气慢慢摇头,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少爷,老奴我马上都是要入土的人了,哪里就是忍不得气受不得苦。说句实话,比起当年夫人受过的委屈,这又算得了什么。
老奴就是心疼少爷啊,他们…他们都是少爷的血脉亲人,老奴想躲还躲得了,少爷您可怎么办啊?”
方杰慢慢闭上了眼睛,心下寒凉之极,血亲?是吸血的亲人吧?
“陈伯,我心中有数,保管不会让自己受委屈。您就安心歇息,好好养着身体。”他说完,又转向洛掌柜嘱咐道,“一会儿就找个大夫来给陈伯把把脉,库房里的补品也每日多熬些。”
洛掌柜赶紧起身应下,又去劝慰陈老掌柜,“陈老哥,您看着少爷长大的,难道还不知道少爷的脾气?您就放心吧。
走,我先陪您回去,咱们喝茶说说话儿。明日我再陪您出去逛逛,您的老家不就是这里,您也得会会老友看看故乡变没变模样啊?”
陈伯抹了眼泪,勉强打起精神,笑道,“那就劳烦老弟了。”说完这话,他起身又给方杰行了礼,这才扶着孙子的手臂退下了。
方杰送了他们到门口,眼望如墨般浓郁深沉的夜空,大口呼吸着寒凉的空气,可惜那空气就算结了冰碴也浇不息他心中的怒火!
为什么?为什么!
他真想立刻奔到那个男人身前高声喝问他,到底把他和娘亲当成什么了?聚宝盆还是方家的管事奴才?亦或者他们可以是世间任何招财之物,唯独就不是他的妻儿!
每一次受到苛待,每一次伤心,他都劝着自己说,那些人是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他的祖母!
他极力忍耐着克制着,盼望他们有那么一日能够发现自己有多无耻、多残忍…
可是,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岁月有增无减,他们不但没有收敛反倒越加张狂!
难道他们就这般笃定他碍于礼教和血脉,不能也不敢拿他们如何吗?只能任凭他们予取予求吗?
好,好,这次他一定不再忍下去!
“哐!”青筋暴起的拳头重重砸在门框上,震得一侧窗棱颤动不休,有无数细微的灰土落下,随即又被刺骨的寒风卷走,顷刻没了影踪…
“娘,孩儿怕是不能再遵守答应过您的事了…”
寒冷的冬日里有什么比一室的温暖,更让人觉得满足幸福。
正午的阳光穿透窗棱上的白棉纸,照射进温室。一排排木箱里已是密密麻麻栽满了小葱和蒜瓣儿,就是那最靠近火炉的两排箱子里也撒好了白菜籽,只等日夜交替转换,慢慢这里就会变成一片绿色的小世界。
温室两侧的炉子里,正熊熊燃烧着木头绊子,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热辣的烟气就顺着铁皮筒子流转过整个室内,各处都是暖得人想要呻吟叹息。
天气这一落雪,夹袄就穿不得了。蒲草早起换了新棉袄,难免臭美的满地转了两圈儿,这才要帮着两个孩子也换上。
不想两个孩子宁可挨冻也舍不得动新棉袄,嚷着要留到过年的时候再穿。她是又心疼又好笑,拍着胸脯保证过年再给他们做新的,这才勉强劝得他们换上。
这一会儿,两个孩子都热得脱了棉袄,只穿了一件半旧的中衣并排坐在粗木上,手里捏着小树枝儿在过道的土地上练习写字,小脸绷着的认真模样,让人一瞧就忍不住想要亲上两口。
蒲草和春妮也只穿了件外衫对坐在木榻上,不时从针线筐里捡了碎布块儿剪剪缝缝,慢慢就拼成了一个莲花样式的靠垫儿。
碎布是上次从布庄里讨来的搭头儿,颜色虽是杂乱,但这般拼接在一处,反倒有种斑斓的美感。
春妮缝好最后一针就咬断了棉线,把垫子拎在手里翻过来调过去的拨弄,脸上笑得得意又欢喜,赞道,“哎呀,真是漂亮,我都舍不得拿出去用了。”
蒲草想起前世勤俭持家的母亲就是个手巧的,也常找些碎布给她们姐妹们缝书包椅垫儿,家里哪怕再是穷困的时候,也没让他们在别的孩子跟前觉得矮一头。
那时候年纪小,还不觉得要如何珍惜,如今再也见不到母亲,事事都要自己努力张罗时才突然发现,那一切是多么美好幸福…
她这般想着就出了神,连何时掉了眼泪都不自知。春妮抬眼瞧见,吓了一跳,赶忙问道,“你怎么哭了?我又没说跟你抢,这你买的布,当然留给你用。”
说着这话儿,她就把那莲花垫子往蒲草怀里塞,惹得蒲草扑哧笑出声来。伸手抹了两把眼泪,叹气说道,“我掉眼泪又不是因为这垫子,你喜欢拿去用就是了。我就是想起以前的事儿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眼泪真是不值钱。”
春妮心里一紧,还以为她想起以前那些挨饿受打骂的日子了,赶忙劝道,“别想那些过去的了,如今咱们可是当家作主,日子不知道多好呢,掉什么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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