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极少有什么,能让他有超过半年的兴趣。
可越是这样,越是觉得他的生命,太过贫乏。
若不是因为父母还在世,还有血脉作为羁绊,说不定他真的会找个妥当的方法死去,去看看死后的世界都有什么了。
人不能太聪明,尤其对一个没有什么社会观念的人来说。他既没有为人类做贡献的宏伟愿望,也没有探究未知知识的*。
其实这两者他不是做不到,但是他无法从中得到满足感,做了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周围的人或许羡慕他,憧憬他,或许嫉妒他排斥他,无论哪里,人们做的事情都没什么区别。
许多人向他告白,无论男女。
可说的理由,却没有一个让他可以接受。
外貌,聪慧,气质……或者说了等于没说的‘哪里都喜欢’……人们说的都是属于他的一部分,但对他来说,这些都是父母给予的,他所不能选择的,因此并不是‘自己’。
喜欢的根本不是‘高町言’,他又为何要接受呢。
十六岁那年,他跳级上了日本最好的大学。
这大概是他索然无味的十六年人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了。
在这所大学的第二年,他遇到了他苍白的人生中的第一抹色彩——郑理。
第一次见到她,他并没有太在意。恍惚只是记得是个娃娃脸的女孩儿,不怎么漂亮,但很有生机。
真正有印象,是在之后的一件突发事件里。
那是件很狗血的事情,他的直系学姐的男友结婚了,但是,新娘不是她。
似乎是很凄惨的事情,但老实说,他没什么太大的感觉。除去认为订制的‘道德’和‘规则’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本就不存在什么先后或者抢夺。
毕竟人心,是无法控制的。
他的学姐是个颇为坚强的人,虽然遭受了这样的打击,但很快就重新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但神色却脆弱而萎靡。
而她再次出现,就是在学姐决定去参加前男友的婚礼之前。
背光而站的少女一手叉腰,一手拎着体积庞大的化妆箱,就像个发光体,一下子吸引了他的视线。
“我会给你施加美丽的魔法。”少女站在女人面前,自信的说着,“让你知道,你本来就很美——只不过,这个魔法会被眼泪所影响……”
“所以,绝对不要哭哦。”
他就在旁边看着,看着少女施展属于她的‘魔法’。
他不是没见过人化妆——他的姐姐也是个个中高手。
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用这样近乎惊艳的态度在化妆——好似她不是在给人化妆,而是在完善一件让她自己都惊艳的美丽艺术品。
她的身上,就好像她手中的化妆品一样,带着亮眼的色彩。
他……很欣赏这个人,就好像她欣赏她手下的‘模特’一样。
不过那次,他们并没有交谈,只是擦肩而过。
真正认识,还是在几个月后的万圣节上。
一身糖果香气的小女巫翻墙而入,被正好站在树下的他鬼使神差的接住了。
少女愣了一下,随即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对他伸手:
“trick or treat!”
最后,没有准备糖果的他请她去了附近的甜点屋,虽然天气已经很冷了,但她还是要了一份冰激凌,一边说着好冷,一边吃的不亦乐乎。
那天他们说了很多,那些话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但……印象最深的,还是分开前,她所说的。
“你的世界竟是没有颜色的么,真是可惜。”个头只到他肩膀的小女孩儿用惋惜的眼神看着他,但并没有试图干涉他,只是几步跑开,又转过身对他挥了挥手。
翻飞的红色裙子在这个草木凋零的季节,鲜艳的好像一团火焰。
他记住了这个来自异国的少女,也记住了她的名字——郑理。
在他生涩的中文发音下,就好像是‘真理’。
开始只是感兴趣,她是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看到了真正的‘他’的人,他想知道她身上为何会有那么鲜明的颜色,那样色泽,同他贫瘠的白色相比,太过耀眼了。
他不想离开这么鲜活的存在,所以选择了在郑理为期半年的体验学习结束后,也去了中国留学。
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他只认识她一个人,视线只集中在她身上……就觉得她更加鲜明了。
郑理是个懒虫,没有人叫绝对不会早起。
郑理是个厨艺白痴,除了煲汤只要一进厨房就会化身厨房杀手。
郑理很凶残,教训起流氓学长手段极其凶残……
她身上有许多缺点,许多不可爱的地方,但越是了解,却越是觉得喜欢——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明白,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不会?没关系,我会就好,你做不好?没事,我来做。
他越来越感觉,他那会学什么都能马上会的天分,就是为了郑理而存在的。
相对的,他所欠缺的,似乎都可以从郑理身上找到。
他一直坚信,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两个人的人生,才是完整。
然后他就一直留在了中国,在这个国家毕业,找了工作,自然而然的,跟她结了婚。
郑理也从她师傅那里毕了业,正式成了一名彩妆师。
那段时间,他们两个都很忙,尤其郑理,经常因为工作国内国外的飞来飞去,但只要在家,她一定会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有空闲的时间,就会拉着她一起布置两人的小窝。
那时候他们的家还只是一间一室一厅的公寓间,每个角落,都是两人亲自收拾出来的。
后来,他搞定了高新的工作,而郑理也凭借过人的技术和创造力,闯出了自己的一番名气。从国内到国际,她花了5年的时间,让自己闻名了整个业界。
其实郑理并不是最好的,但,她确是他的唯一,他本就是个无所谓也没有野心的人,因此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怎样都是是好的。
再后来,郑理怀孕了。他们有了一个女儿。
……只可惜,这是一个让人心碎的孩子。
不只有先天性心脏病,还因为一次意外,让她在7个月的时候早产,刚生下来的孩子瘦小的跟个猫崽子似的,呼吸弱的几乎看不到胸口的起伏,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住进了保温箱。
为了保住这个脆弱的生命,她喝的药比喝的奶还要多。
他第一次见到郑理脸上留下绝望的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
她抱着这个孩子,一遍又一遍的说着。
他曾经非常期待这个孩子。
因为她会是他和阿理血脉的延续,但看到这个样子,在心疼的时候,又难免有了一丝厌恶。
若不是她,阿理不会这么痛苦。
可这丝丝的厌恶,每每在看到她的时候,就好像阳光下的霜雪一样,很快就消融殆尽——这大概,就是血脉的力量吧。
在他们的女儿六岁的那年,他的父母因为意外事故双双去世。女儿的治疗不能中断,因此,只有他和郑理一起回去了日本,料理两位老人的后事。
前前后后,在日本呆了2个月,才再回到中国。
然后他们发现,女儿整个人都变了。她暴躁易怒,有伤人倾向,漆黑的眼里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和憎恨。
问了她的主治医生,两人这才知道,在葬礼举行的那天,他们的女儿有过一次急救,可当时两人正在接待来往的宾客,手机关机,没有接到电话。
找不到责任人签字,差点耽误了急救。
他第一次感到了‘懊悔。
阿理比他更痛苦——却从未因此埋怨过他半句。
其实他们的女儿也很痛苦。
因为憎恨无法接近,因为怨气无法原谅——有些事,不是事后悔过,就能轻易原谅的。
但没关系,这个结,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化解。
当时的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却没想到,‘一辈子’竟然这么短暂。
他们真正享受到的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只有不到2年。
本以为将是新的开始的一天,变成了噩梦。
手术成功后的小萌不用再几个月几个月的住院,因此她想跟病友们还有过去的住院生涯好好地好好道个别,所以把出院时间推迟了一天。阿理却接她,而自己则留在家里动手做了大餐等两人回来,一起庆祝。
结果只等来了噩耗。
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得了,只有一件事十分的清晰——
他的阿理,再也回不来了。
在那之后的事,就好像做梦一样,漫长而又虚幻。
葬礼是怎么办完的,都来了谁,人们都说了些什么,他全都想不起来了,脑海中一遍又一遍闪过的,只是两人的曾经。
可越是想沉浸在回忆里,曾经引以为傲的理智就越是跟自己作对,它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拉回现实,告诉自己,阿理已经不在了。
浑浑噩噩的日子一直持续着,直到有一天,他们的女儿再也看不下去为止。
“爸爸。”穿着黑色丧服的女儿站在自己面前,苍白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被黑色包裹的身体似乎只剩下一副骨架,“回日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