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傍晚,薛寒云便搬了出去,回到了他们成亲的薛宅。
老吴管家送他过去的时候安慰他:“老爷只是伤心过度了,姑爷在他面前,他不免想起小姐,心里更难受。等过段时日他身体慢慢的好些了,定然会让姑爷再回去的。”心里却叹息,只怕让云少爷回去是个笑话。
他年纪轻轻,小姐又无留下一儿半女,他定然会再娶。再娶之后,便是别人家姑爷了,与相国府何干?
他忽然之间似乎有些理解相爷的想法了。
趁着此刻心神剧痛,索性儿子女儿都失去了,此后失无可失,倒比此次云少爷此后再娶,成了别人家的姑爷要好些。
他私心里估摸着,又或者,相爷是有几分怪姑爷未曾保护好小姐的?
老吴管事不敢再想了,又觉得云少爷可怜。
他视柳厚如亲父,在相国府住了这么多年,如今媳妇儿身故,又被老父撵了出来。这薛宅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看门的老仆。成亲之后,他们要搬回相国府,一应用的东西俱都搬回了锦梧院,主院里只留了几件粗笨家什,卧房里除了一张空床,什么都没有。
他唉声叹气回到了相国府。
薛寒云进了主卧,便倒头往空床上和衣而卧。
这床上如今连被褥也无,收拾的着实干净,他两日水米未打牙,却完全不觉得饿或者渴。朦胧睡去的时候,似乎有一双温暖的小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他在梦里也觉得伤心难禁,又因着四顾无人,毫无顾忌的放声大哭,像个无依的孩子一般……
再过两日便是中秋,窗外玉轮高悬,有月光从半开的窗户里洒落,照着床上四肢踡缩的成年男子,口里喃喃低语:“月儿……阿爹……阿娘……”
他的眉毛拧在了一起,面上神情痛楚,仿佛是梦到了什么久远的梦,掉进了难以醒来的梦魇,挣扎忧惧恐慌刻骨之痛,皆写在面上。
一滴晶莹的泪,顺着眼角缓缓滑下……
☆、105
第一百零二章
柳相独女金城遇害之事,很快便在京中传开,连身处大内的承宗帝也不例外。
温国舅自然是拍手称快,与定彦昭私下提起,眼里都透着快意:“也教柳相老儿尝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柳厚因为承宗帝的猜疑而被闲置,锦衣卫少了个最大的对手,定彥昭居功至尾,得上司赏识,如今正是春风得意。
承宗帝听到这消息,却未免扼腕长叹,有没有伤心,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连带着对柳厚也宽容了几分——没了闺女,想来他得休养一阵子了。
这夜他去了承香殿沈昭仪处。
说起来,沈昭仪与柳明月却是闺中至交。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念头,司马策鬼使神差,竟然想到了前来同沈琦叶聊一聊柳明月……
沈琦叶可聊的,其实并不多,而司马策所知,就更为有限。
有限的几次见面,都基于他的一厢情愿,不甚愉快,柳明月至死,他都不知道二人从来没办法愉快相处的原因。
不止是他,其实沈琦叶也在很早的时候就有了感觉,柳明月后来逐渐疏远了她,并非是因着她进了宫,而是那种本能的精神上的疏远,不是笑脸与亲昵的语气可以改变的。
司马策与沈琦叶都不是笨人!
所以,才更百思不得其解!
司马策尤其惆怅,就好比以为自己可以采撷的花朵,结果却在他不曾注意的时候,悄然凋谢的那种惆怅。
“难道是上辈子我欠了她的不成?”他随口开玩笑。
却不知,这恰恰是事实的真相。
上辈子,他是借助于柳厚而一举铲除了篡位的楚王,并顺利登基。
认识柳明月,纯属偶然。
她是个天真明媚的少女,不同于任何一位世家权贵之女,亦或宫里的女人。
宫里的女人,鲜妍明媚不了几日,很快便会枯萎,妆容依旧美丽,不动声色的算计却藏在眉梢眼角……
柳明月不同。说她天真白痴也好,蠢笨迟钝也罢,她似乎永远也学不会这些。
司马策初次见她,后来的有意结交,尽心编织一张大网,都是想要将柳厚彻底的笼络到自己旗下……
有了柳明月这张王牌,柳厚只能对他死心塌地皇极天尊全文阅读!
事实证明,司马策的这条计策在当时争位的时候极为有用。只是这件事好比是双刃剑,利用得当的时候可助他一臂之力,不当的时候则会反噬自身。
柳明月进宫之后,依然天真娇纵。
司马策时常会想,假如她不是柳厚的亲闺女,事实上作为男人,他还是想要宠爱这样毫无心机的女子,简单,快乐,只一心痴恋着他。
可惜,她是柳厚的亲闺女。
且柳相疼她,爱逾性命。
柳明月受了委屈,柳厚便会在朝堂上向他施压……
柳明月受的委屈越多,司马策在朝堂政治上受到柳厚的制肘也越多……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似乎死局永远无解!
司马策长年哄着她,心里却盘算着如何将她阿爹打入大狱。
后来的一切,皆出自于帝王权术。假如朝堂之上一方独大,便再拉一方与之抗衡。
沈传,便是司马策逐渐培养来压制打击柳相的。
起于微时而盛于前朝后宫。
这是个缓慢的进程,因为沈家的不起眼,柳厚确实忽略了一个家族在前朝后宫那种缓慢的扩张之势。更何况,沈传在柳厚面前,向来十分恭顺,他的女儿,听说在宫里也从不曾给柳明月添堵。
假如司马策能够身临其境的将前世的生活重新过一遍,就会发现,一定程度的打压,其实对他的帝王权术极好。
有柳厚这样的强臣在侧,他做君王的,才会小心谨慎,亦步亦趋。
十年一剑,最终当司马策向柳厚亮出长剑的时候,柳明月还在后宫傻傻做着甜美的梦境。
彼时薛寒云镇守白瓦关,被沈家密报他与西戎勾结,多少年竟然还不能将西戎灭了,只每年春夏打几场仗,白混些军饷……
司马策自然知道这是构陷。可是他太需要有个借口,来除掉柳厚。
薛寒云虽然忠心耿直,可惜他却是柳相养子,从他身上下手,最好不过。
——薛寒云被急召回京,下入天牢待审。
柳厚,自然无法独善其身。
大启战将如云,司马策总觉得,少了一个镇守白瓦关的薛寒云,其实大约并无大碍罢。
但朝中少了一个柳厚,于他却是大大的有利。
沈家构陷,他也算默许了。
并且,在薛寒云被赐死在天牢之后,柳明月也被打入了冷宫。
那时候,司马策完全不曾预料到,薛寒云死后不过三年,潞舒便带着西戎大军攻破白瓦关,长驱直入大启境内,烧杀抢掠……
经此一事,柳厚与柳明月父女二人,一个身在天牢,一个身在冷宫,音讯不通。
真正扳倒了柳厚,并且一举铲除了柳厚的门生故旧,将朝堂打扫干净,司马策高坐在帝王宝座之上,油然而生一种寂寞之感……
一直有奋斗目标的他,忽然之间失去了目标。
过度的权欲膨胀只会催生暴政与暴君穿越宅斗女王全文阅读。
柳明月惨死于冷宫的那几日,司马策正纳了数名美人儿,都是各级官员家中女儿。
彼时他正在一名新进的美人儿身-上一展雄风,伏俊隔窗禀报:“圣上,冷宫的柳妃殁了……”
身-下的美人儿娇喘连连,司马策却忽然间心浮气躁,全无兴致,直接从床上下来,不顾吓的脸色煞白的美人儿,自行套好了中衣皇袍,败兴而归。
他叫来了伏俊,打听柳明月殁了的事情。
其实当初将柳明月打进冷宫,他便觉得,以她那样娇生惯养长大的性子,必熬不过两月,谁知道她却坚持过了半年……
“……前去诊脉的许太医道柳妃怀了四个月的事身孕,被沈贵妃下令杖毙,但是……据有人瞧见,打下来的那个男胎估摸着有六七个月了……”
司马策独坐在宣政殿里,殿内只燃着一支明烛,眼前光亮,殿内稍远些便陷在了一片幽暗里。伏俊小声回禀,又悄悄窥视连眉眼也不抬的司马策,暗自猜测他有无伤心。
说起来,那是柳明月进宫十多年的第一胎。
司马策子嗣上头艰难,膝下荒凉,却每每与柳明月在一起,也是各种防备,生怕她有孕。
她从不知,司马策与之欢爱,每每饮食之中便搀有避孕药物。
最后这一次,却是因着胜利在望,欢-爱之时便不曾再顾忌,哪曾想只是一回,却教柳明月怀了孕。
“明日下旨,将柳厚放了,贬为庶人……”
那时候,司马策将自己关在宣政殿里,一遍遍回想柳明月明媚的笑脸。
失去了之后,他才知道那样单纯的笑脸在后宫内帏是有多可贵。
再对着沈琦叶之时,他早已郎心似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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