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漪还来不及说什么,司五娘就忙道:“阿母,阿母!我才不要去当什么陆大娘的伴读呢!”
“什么?”卞氏怔了怔。
司漪抬眼,冷声道:“住口!谁让你对县主如此不敬的!”
司五娘没想到想来对任何人都是和颜悦色的长姐会凶自己,吓得呆了呆,才忿忿道:“为什么不可以?阿母,我才不要去陆家受苦呢!”
“五娘,你说什么啊!去陆家怎么会受苦呢?”卞氏哄着爱女道,看着司漪普普通通的容貌,她心中极为不忿,就这么一个丑丫头,就因为她当了陆大娘子的伴读,就能找到这么好一门亲事,她的女儿若是也当了陆大娘的伴读,说不定都能入宫当娘娘了!至于家翁想让自己五娘当大娘的陪嫁媵妾,卞氏心中冷哼一声,她的女儿才不会当贱籍奴妾呢!要当妾也是六娘这种贱婢之女去当。
“怎么不是受苦!阿母,你看到陆大娘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了吗?是麻衣!她中单是麻衣!”司五娘激动的说,“还有,你看他们家侍女身上都是什么衣服?全是灰蒙蒙的葛衣,身上什么首饰都没有,一个个素面朝天,脂粉都不施,陆家一定很穷!我去不是受苦吗?”
“是嘛?”卞氏听得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说陆大娘子穿的是麻衣?”
“胡言乱语!”司漪终于忍不住怒喝道,“不懂装懂,简直就是贻笑大方!大娘子穿的可是上贡的细麻衣,能同寻常麻衣相比吗?”能上陆希身的东西,哪样不是顶尖,她穿的细麻衣软滑堪比最上等的绸缎,是用极细的麻线织出来的,就算是宫廷织室的织女也只有几人能织出如此细软的麻衣,就那么一件薄薄的中单,就抵得上她们五人身上所有的穿戴了。
再说正在轮值的下人有什么好打扮?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还如何伺候主人?说起这点,司漪对继母满心眼鄙视,也就她这种没眼界的田舍翁之女,才会让家里的奴婢打扮的花枝招展,说出去都是贻笑大方。当然司漪不会当着继母的面,把这些话说出来。除了色,卞氏有哪点比得上阿母?司漪目光清冷,没关系,她还有阿兄,还有大娘子,司漪借着取巾帕的机会,将一张纸条塞进了荷包中。
“大娘子,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拉我们出来,难道你一人富贵了,就不管不顾自己妹妹了吗?真是没良心的东西!”卞氏喋喋不休的骂着司漪。
“高二少郎君来了。”司漪简单的说。
“什么?”卞氏愣了愣。
“母亲不会不知道,高仲翼高二少君吧?”司漪唇角微挑的望着卞氏。
“高仲翼——”卞氏重复了一遍,突然脸色大变的惊叫道,“高严!”
“还有那个高二少君,可以让陆大人亲自接待泡茶的?”司漪嘲讽道。
卞氏哆嗦道,“这陆大人胆子真大。”居然敢招待这种煞星,这下她再也不怪继女把她们拉出来,要是她知道高二少君就是高严,说不定跑的还要更快些。
高严,仲翼,是中护军高威的嫡次子,据说此人风姿出众,皎若明珠,号称大宋二十年来,是唯一能和“玉璧”陆元澈媲美的翩翩美郎君。按说高严能得如此美誉,又是陆元澈的门生,理应受大宋上流贵女无尽爱慕,可就是这一翩翩美郎君,其名声可有小儿止啼的功效!高仲翼出生于五月初五端午节,原本就是一个恶日而生的毒子,而更让人惊恐的是,他居然还是一个鬼生子!
其母宋氏在还没有生下他,就已经难产而亡了,因是恶日而亡,又是暴毙。高家并没有大肆举办丧礼,只匆匆找来棺木,就将宋氏抬去了高家祖坟,却没有想到,就在钉死棺木,正准备将棺材放入墓穴之中时候,棺木内突然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众人在惊惧中,打开了棺木,发现已经出生的高严!
若不是当时高威的姑母,也就是如今的高太皇太后发话,高严根本不可能活下来,可即便如此,高威还是从此厌弃了嫡次子,直到高严在八岁那年得了陆元澈的青睐,收做门生亲自教导后,高严才渐渐出现在建康上流社会。如果说之前众人只是惊惧高严的身世的话,那么高严在今春同羌族的一场大战,斩杀五万羌族士兵,将这五万士兵的人头砌成了一道城墙的“威名”,足以奠定他“煞神”之称。
司漪懒得回答,高严的字,还是陆大人取的呢。“有严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国。”如今他这番作为,也不枉费了陆大人给他取字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除了春秋战国时期,之后就很少有媵妾了,但是媵还有陪嫁的意思,比如说媵婢(陪嫁的婢女);媵从(陪嫁的女子);媵臣(古时随嫁的臣仆);媵从(随嫁的臣仆);媵御(古婚礼中男女双方的侍从)。这里所谓的媵妾,就是跟着女主人一起陪嫁的小妾,因为是良家子出生,又是跟夫人一起嫁过去的,所以要比寻常的陪嫁奴婢身份的小妾地位高一点。
☆8、品茶
昨夜的一场大雪,将花园里那些缎花打的失去了原本的艳色,而沉香阁外的绿萼越发晶莹朗澈,暗香随着霜染的曙光,漂浮在薄雾中,古韵雅致的琴声在庭院中流淌。
陆琉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目似合非合,一手随着琴声在膝上轻轻敲击,身旁茶釜中的泉水“咕咕”作响,“阿严是何时回来的?”
“前天刚回。”陆琉下方,跪坐的青衣少年,见茶釜中水沸了,而先生丝毫未动,便提起茶釜,将沸水注入壶中,动作沉稳,注水时,水声不疾不徐,没有往外溅半滴水。
“这几年在外面长进了不少。”陆琉睁开眼睛,望着许久未见的徒弟。
“都是先生教的好。”高严放下茶釜,谦逊道。他今天穿了一袭淡青的深衣,头束一方巾,晨处的霞光映在他若美玉琢成的脸上,似有宝光流转,光映照人,让人根本无法相信,如此容止端雅的少年,在外会有这么吓人的名声。
“长进了,也学会矫揉造作了。”陆琉斜了他一眼,又闭目听起琴童弹琴。
高严闻言苦笑一声,见先生听得专注,也不敢打扰先生的雅兴,悦耳的琴音声声入耳,亭外几百株绿萼云蒸霞蔚,周围氤氲着天然的梅香、沉香,高严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果然还是先生会享受。
“你在刘毅处也待了两年了,此番回来,又立了战功,可有何打算?”陆琉问。
“过年后,刘将军就会提拔我当他的校尉。”高严道。
陆琉眉头一挑,“你不想去候远处当司马?难道还想接着继续打羯族?志气倒是不小。”他之前遇上高威的时候,高威还同自己说过,想把这个儿子调去候远处当司马。
候远、刘毅,皆是朝廷册封的四征将军之一,唯一的区别的候远为征东将军,统领青、兖、徐、扬四州,屯驻扬州;而刘毅为征北将军,统领幽、冀、并三州,屯驻蓟州。扬州虽地处江北,可比起吴郡、余杭等江南富庶之地毫不逊色,且毗邻建康,把握着大宋最后一道屏障——长江天险,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去征东将军府。
相比之下蓟州就要清苦许多,且蓟州靠近羯族,大宋同羯族少说已经小打了十来次,大战随时一触即发!对那些寒门之子来说,蓟州无疑是靠军功晋升的好地方,但对高严来说,却不是很必要。高严的父亲高威是中护军,实打实的一人之下的权臣,有这么一个父亲,高严今生仕途注定一帆风顺。尤其是他这次又立了战功回来,调回候威处当个司马,不用再打仗,也能平步青云。上战场,毕竟刀剑无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总不能让父亲庇护一辈子。”高严说。
“你有这个志向也好,男儿在世,总要做番事业才不枉此生。”陆琉赞许道,见他没想依靠家族福荫一辈子,心中大是欣慰。
他指着茶案旁的茶釜说,“泡茶,水二沸为宜,但此盏水并非用来泡茶,而是用来冲洗茶具,还是等三沸之后从炉上取下更好。”陆琉顿了顿,继续道,“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也不可尽绝,须留三分余地才好。年少轻狂是可以,但也不可太露锋芒。”陆琉了解羌人的危害,他并不是反对高严杀羌人,但他不赞同高严如此张扬的行事,这孩子从小性格就偏激,若是现在不加以阻止,将来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大事来。
“是。”高严认真的听着先生的教诲。
陆琉叹了一口气,当初父亲也同自己说过相同的话,只可惜自己没听进去。
高严见先生神色抑郁,低头想了想,“先生可是在为城外饥人忧心?”他刚回建康,就听说了先生同崔陵在大殿上的那场争吵。
“阿严可知蜀地前日地动了。”陆琉说,这也是昨夜会有骑士骑马入城的缘故。
“略有所闻。”
“冬日地动,日后虽无瘟疫之患,但定有大灾,再说蜀地路险,目前地动之处,朝中官员尚未入内呢。”陆琉摇头叹气,“尸位素餐”。
高严正欲宽慰先生,却见先生突地朝亭外微笑,他顺势望去,就见一眉目如画的少女正沿着游廊朝他们缓步走来,高严下意识的起身,凤眸一弯,柔软如水的波纹从眼中漾开,“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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