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荣微微挑眉,笑吟吟道:“这可奇了。他对我说,一切错都在他。到你这儿,你却又说错都在你,我都糊涂了。到底该听谁的?”
初念一惊,没想到徐若麟已经在她面前说过事了。也不知道他当时到底怎么说的,会不会让她误会更深。偏又不好开口问。一阵心烦意乱,沉默了下来。
萧荣见她低头坐在自己的脚前,一脸的羞惭之色。想起那晚徐若麟的一番陈情,便道:“他当时跟我说,必定会排除万难娶你为妻。你们关系是不同寻常。若两情相悦,我也是乐见你们结成连理的。但倘若你对他无意,这世上也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念丫头,你到底怎么想的?”
初念脸色微变。想了下,决定还是坦诚相告,顺势从墩子上起身跪在了她脚边,抬头道:“娘娘既这样问了,我也不敢隐瞒。我对他有无情意并不打紧。即便有那么几分情意,又能如何?娘娘您方才也说了,我和他的关系非同寻常。即便我归宗回了司家,在世人眼中,他永远是我死去丈夫的兄长,我也永远还是他那个弟弟的未亡人。我和他若真成了夫妻,世人会如何看待?他不惧流言蜚语,我却不想我的家人因我而遭旁人侧目。”
“男欢女爱固然是人一生梦寐之求,得之为幸。但与家人和名誉相比,孰轻孰重,以娘娘您的智慧,会如何决断?”
最后,她这样道。
萧荣凝视她片刻,忽然摇头,道:“原来你是如此做想……我倒是小看你了……”沉吟了下,道,“你这想法,他知道吗?”
初念咬唇,低声道:“我从前对他说过的。但他就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萧荣脑海里闪过那晚上徐若麟目光中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一股子拗劲,又看了眼此刻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神情里仿佛带了无奈委屈的初念。这下,连她也有些犯难了。
“可真是对磨人的冤家!”
她禁不住这样叹了一声。见初念头垂得更低。沉吟片刻,终于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道:“你所想也不无道理。也罢,既如此,我也就不从中瞎掺和了。往后就看他自己的了。你起来吧。”
初念听她意思,是不会再偏帮徐若麟了。心中虽犹似堵着石块,却也稍稍松了口气,低声道谢后,起身坐了回去。
王氏目送自家女儿上了皇后凤辇,直到仪仗车马渐渐消失在庄前的那条黄泥道上,整个人还是没缓过神。但心里却隐隐知道,必定是发生过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正要叫人套回马车要跟着赶回城去问个清楚,忽然看见一个穿了金绣四爪龙纹样职服的轩昂男子朝自己大步过来。
本朝文武官员,从一品到丛九品,各自有不同颜色和补子图案的官服用以区分。但这种金绣四爪龙补子的职服,却并非特定某个品级官员的指定穿戴,而是皇帝对臣子的一种例外恩赏,可穿作常服。
她此前没见过徐若麟,自然不认得他。但从他服色,也知道他必定是这个昨日刚上位的新帝身边的重要人物。见他朝自己过来了,因这一天意外过多,以为又有什么事,便只望着等他开口。没想到此人到了跟前,什么也没说,先便作了个揖,面上带笑,口中道:“这位可是司家的伯母?小侄徐若麟。冒昧打扰,伯母有礼了。”
王氏一怔,这才醒悟过来。没想到这人竟是徐家那个著名的反骨长子徐若麟。再上下打量了下他,见他恭恭敬敬一脸笑容,虽有些不解他何以竟会对自己这样礼数周全,但心中忽然却一动——自家女儿人虽已经回来了,那边的廖氏对她着人送去的文书却一直没有回音。这个徐若麟,他保的平王坐了江山,他这个功臣富贵荣华自然不在话下。从前虽被驱出了徐家,但归宗是迟早的事,一旦回去了,在家族中的地位与从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他与那个嫡母廖氏,关系想必不怎么样。往后倘若能得他助力,或者说,不敢奢望他的助力,只要他在接下来自己女儿归宗的事上不随廖氏一道作梗,凭廖氏如今仅剩的底气,自己又有何惧?
王氏心念飞快转过,立刻便有了主张。她是长辈不需回礼,态度却也十分亲和,立刻笑道:“原来是国公府的徐大爷!妇道人家眼拙,方才没认出来,徐大爷勿要见怪。”
徐若麟忙道:“不敢。伯母叫我名字便可。”
王氏笑吟吟点头,让出了道,请他入内稍坐。
徐若麟看见王氏,之所以过来见礼,倒也没别的什么意图,想的只是和未来的岳母先混个脸熟。见她热情,心里那得自于她女儿的挫败感一下便被冲淡了不少,有心也想再给她尽量留个好印象。道了谢后,便随了王氏往里而去。
徐若麟本就一表人才,今日穿了整齐职服,更显气宇轩昂。加上他欲讨好王氏,彬彬有礼,言谈不俗,坐下没一会儿,便把王氏哄得喜笑颜开。让了茶后,赞道:“从前没见过你的面,光凭人言,还以为你真的如何。没想到你竟是如此风采的一个人。果然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徐若麟见王氏看起来对自己似乎颇满意,压下心中的得意,谦虚了几句。王氏笑着看他一眼,忽然叹道:“贤侄,你从前一直在外,可能还不晓得家中之事。你二弟的媳妇儿,也就是我的女儿,不是在你家已经守了将近两年吗?这天下做亲娘的,哪个不疼自己的儿女?我自然不忍看到我女儿年纪轻轻便孤苦到老,思前想后,这才一咬牙,宁可被人背后所指,也想让我女儿归宗,好图谋下半辈子。不想你那嫡母却从中作梗,非死死拦着不肯撒手。这不,如今我女儿人虽回了家,只我送去的文书,她连个信儿都不回!我打发人去催,反倒被她叫人打了出去。你说这叫什么事?咱们大楚可有那条王法说出嫁死了丈夫的女子不能归宗?可把我愁死了!”
这事,徐若麟自然也是知道的。心中早就有了计较。此时却不好对王氏言明。因此只是道:“伯母拳拳之心,叫我甚是感动。伯母放心,令爱归宗,合乎人情,能阻了一时,阻不了一世。只要伯母不放手,想来很快便会如愿。”
王氏听出来了,他虽没说帮自己,但这口气,就是赞成的意思。心便放下了些,忍不住道:“托贤侄的福,但愿一切顺利。说出来贤侄勿要笑,我女儿倘若能够顺利归宗,往后再得一桩上善姻缘,下半辈子有依靠,我这个做娘的,便是折寿也愿意啊!”
徐若麟听她提及初念姻缘,看了眼,见她坐那里面上带笑,目光微微闪亮,似乎有所思量,凭了自己的敏锐,总觉着她似乎已经有所计划了。想了下,便若无其事地问道:“伯母可是已有佳婿人选?”
大凡女人,遇到心中得意之事,十有□总希望能叫旁人也知晓。王氏也是如此。加上觉得面前这徐家长子颇投自己的缘,忍不住便压低声,道:“也不是外人。就是我王家兄长的小儿子默凤。那孩子我自小看着长大,是个稳重之人。和我女儿也算一道长大的,知根知底的。倘若真能成事,那便真是我女儿三生修来的福分了。”
徐若麟心咯噔一跳。微微皱眉,极力搜刮脑中的印象,终于浮现出王鄂王御史家中那个三子王默凤的样子。
他先前一贯所想的,便是如何让初念回心转意愿意从了自己,却从来没有防备过她还有另嫁的打算,或者说,是根本没想到这么快,她便已经有了适合的婚嫁对象。听王氏的口气,那个王家的表哥和初念很熟,说不定比跟自己还熟。
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如今一个就要归宗,一个还没娶妻,上头还有个极力想要撮合的王氏……
徐若麟心里掠过一种原本自以为一切在握,此刻才发觉其实原来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忽然身下如有针刺,有些坐不住了。
王氏说完心中得意之事,却见对面的徐若麟一语不发,笑意渐消,脸色微变。有些不解地问道:“贤侄,你怎么了?”
徐若麟一下站起了身。面上又挂上了笑,道:“伯母,这实在是件好事,但愿一切顺利。我方才伴驾而来,此刻已经喝了伯母的茶,不敢再停,这就先告辞了。下回若得伯母的便,再上伯爵府拜望。”
王氏忙点头,跟着起身相送。到了门口,徐若麟朝她作揖告辞,接过随从递来的马缰,翻身便上马疾驰而去。
王氏目送他绝尘而去的背影,丝毫不知个中缘由。只独自在原地细细想了下今日发生的一切,犹在梦中,笑叹了下,急忙也叫人套好马车,坐了上去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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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皇帝的坐骑与皇后的凤辇先后入了大开的城门。此时已是傍晚了。宽阔的街道两侧,神情肃穆的卫兵执戟分立,他们身上的甲胄与手中的戟尖在阳光里闪着刺目的光,两边的百姓们伏地跪拜,呼声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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