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誉回头看向徐若麟。一直没有开口的徐若麟终于走到前头,站定。
船夫这才像是注意到了他,朝他露出一丝带了畏惧的讨好笑意,哈腰道:“本是不该管军爷要钱的。只是日子不好过,上月好容易才缴清肃王府的花票,又要提防赤麻人。今日一早便出来捕鱼,也就不过这么几条……”
徐若麟微微一笑,道:“耽误你打渔,补偿自是应该,只是……”他的目光在那船夫身上上下扫了两眼,淡淡道,“你的刀没藏好,露出刀柄了!”
船夫一怔,下意识地便低头往腰间看,并无异样。电光火石间,明白了过来。猛地抬头,见对面这年轻男子的脸色已经蓦然转寒,朝着自己冷冷道:“愚蠢的家伙!以为这样便可瞒天过海?”
船夫脸色大变,方才一直佝偻着的腰身猛地挺直,几乎是眨眼间,手上便多了一柄尺长的方刀,朝着不远处的赵无恙猛地扑去,只他身形才刚一动,徐若麟的刀已经出鞘,手起刀落,一道寒芒掠过,鲜血便如旗花一般从他颈项喷出,猛地溅到了徐若麟的脸上。
船夫死前的最后一眼,定格在了这张布满鲜血,却平静得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
“大人!”
终于反应了过来的杨誉等人这才猛地冲上,骇然拔刀出鞘。
徐若麟盯着跌出船外渐渐沉下水去的尸体,道:“走吧!就算渡过江,前头也有埋伏。平原道不能走了!”
一行人往回而去的时候,赵无恙终于压不住心中好奇,问道:“师傅,你是怎么瞧出那船夫有问题的?”
赵无恙的问题,正是杨誉等人迫切想要知道的。尤其是杨誉。出于谨慎,他亦试探过。觉得没有问题。万万没想到的是,竟是自己被蒙蔽。倘若不是徐若麟最后出手,一旦人到江心,那杀手再发动近距离的突袭,后果……
饶是身经百战,杨誉此刻也仍还有些后怕,所以立刻望向徐若麟。
徐若麟看向赵无恙,道:“起先我见到那栈桥被烧时,便觉得有问题了。不知道你们留意到没,我们这头,火已经灭掉,而对面却仍剩余火。这说明什么?”
赵无恙皱眉,忽然灵光一闪,脱口道:“我知道了!火是从我们这头开始烧过去的!”
徐若麟赞许地点了下头,道:“不错。所以这把火,不可能是跑路的赤麻人放的。而大宁都司的人,更不会无缘无故烧桥。所以我便怀疑这是追杀我们的人利用这场意外设的一个圈套。方才到了江边,恰竟遇到条可以送我们渡江的船。这船夫,虽外貌口音都与当地人相差无几,甚至连江里鱼的种类也分得清清楚楚。可你们注意到没,杨誉要他送我们过去时,他一开始是不愿的。如果他真的是当地船家,也不愿送我们的话,他应该建议我们走栈道,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因他此时根本就不晓得栈桥已经被烧毁。但是他却丝毫没提。所以我疑虑更深。便试探了下他。毫无防备之下,他果然露出了马脚。”
徐若麟说完,杨誉黄裳等人都是面露敬佩之色。赵无恙更睁大了眼,叹道:“师傅,你真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徐若麟朝他略微一笑,道:“这并不难。只要你处处留心观察,用你的脑子思考,你也能像我一样。”说罢抬眼看了下天色,见有些黑了下来,转头对着杨誉黄裳道:“除了平原道,还剩昌河道和宓古道两条路。咱们先找个地方过夜,再商议下往哪个方向去。”说罢提缰纵马,疾驰而去。
~~
江对岸一隐秘处。得到消息回报后,立在那里的一个蒙面男子身形蓦地转为僵硬。即便还蒙着脸,但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目光,也明明白白地表示了他内心此刻的怒意和失望。
“大人不必这样,这里到燕京还有七八百里的路,咱们还可从长计议!”
一个黑衣副手劝慰道。
蒙面人冷冷道:“没用的!我出来前,家主谈及徐若麟时便叮嘱,任何计谋在他面前都是无用的,要想战胜他,唯一的方式就是靠实力去较量。我先前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来,倒未必言过其实。咱们人数十倍于他,一路不但让他带人逃到了这里,自己还折损过半……”目中蓦地闪过一道阴厉之色,斩钉截铁道,“接下来给我紧紧咬着!不惜代价也要完成家主的交代!”
“是!”
对面的人一凛,立刻应了下来。
~~
次日,蒙面人带了几十个手下,循了前头一行人留下的印迹,终于追到香木峰下的一个岔路口。往左,是昌河道,往右,是宓古道。
蒙面人停了下来,在原地仔细察看。见通往昌河道的路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马蹄印,而右边宓古道上,却延伸出了一排杂乱的马蹄印。
“大人,他们走宓古道了?”
黑衣副手询问。
蒙面人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那一排马蹄印上,微微眯了下眼睛,道:“徐若麟狡猾无比。未必就是真往宓古道去了。更有可能是故意布下的疑阵,想叫我们追错方向。平原道我已经留了人,这两条路更不能放过。我沿着这些足迹往宓古道,你追昌河道。你到了前头,若发现昌河道确实没人,立刻返回往我的方向来。务必用尽全力截杀,决不能让目标活着到达燕京!”
副手应下。很快,两拨人马便分头往左右而去。
大约一个时辰后,先前往昌河道去的那拨人折了回来,调转马头往宓古道疾驰追了过去。身影很快在白色的视野里缩小成了一个个跳跃的黑点。
此时,香木峰的一座矮丘处,徐若麟正观察着下面路口的动静。而杨誉和赵无恙则在警戒四周。等见到那群黑压压的人终于去了,杨誉微微吁出口气,看向徐若麟,道:“大人,果然如你所料,黄裳他们引走了人。咱们是不是这就返回,找条船过江后继续走平原道?”
徐若麟慢慢摇头,道:“平原道未必就安全。你受伤不轻,无恙难以自保。合我们三人之力,若是再次与他们遭遇,一次两次,或许还能突围,但最后如何,实在难以预料。”
“那怎么办?”
杨誉此刻的神情,看起来茫然而沮丧。
“杨誉,你见过猎犬咬住猎物尾巴吧?”忽然,徐若麟这样道了一句。
“大人,你的意思……”
徐若麟微微一笑,道:“再凶悍的猎犬,也只能咬住猎物的尾巴。你什么见过能咬住自己尾巴的猎犬?”
“大人,你是说?”
杨誉眼睛猛地一亮,看向宓古道的方向。
徐若麟点头,道:“不错。我们就走宓古道。有黄裳他们在前吸引追兵的注意力,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们就跟在他们的后头。即便平原道的人醒悟了,再追上来时,恐怕也为时已晚。那时候,我们早已经到了燕京。而一旦到了那里,在平王的眼皮子底下,对方便是再胆大,也不敢轻易再用这种方式对世子下手。”
杨誉热血沸腾,大声道:“那还等什么,徐大人,请在前领路!”
徐若麟下了矮坡,等赵无恙与杨誉上马后,自己也翻身上去,猛地提缰,战马立刻嘶鸣着人立而起,纵蹄飞奔。
~~
十天之后,深夜,燕京城东门的守城士卒被城下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动,探身下来查问时,看见三骑正停于城门之下。借了城门口的马灯光,立刻认出当头的那位正是徐若麟徐总兵,急忙下城楼开门。马蹄踏甩出满地的冰渣,泼喇喇往城里如风般疾驰而去。
平王闻讯,夜半起身相迎。见到满身冰霜的徐若麟带着自己的儿子立于跟前的时候,疾走数步,在徐若麟下跪之前,一把扶住了他,紧紧握住他的臂膀。
徐若麟微微一笑,道:“殿下,若麟幸不辱命,将世子带了来。”
平王一时竟说不出话,只不住点头,最后终于看向赵无恙,一字一字道:“小畜生!幸而子翔(徐若麟的字)无恙。倘若因了你之缘故有所闪失,我宁愿你如今还在金陵!”
赵无恙低下了头,朝自己的父亲慢慢跪下,道:“父王,儿子临行前,母妃嘱托,说倘若我见到了父王,第一件事,便要向父王磕足十八个头,以补这六年分别中每年除夕时儿子须向父亲所行的礼。”说罢郑重磕头,触地有声。
平王一时怔住,看着自己的儿子朝自己连续磕头,终于在他磕到第十个头时,抢上前去,将他托住,慢慢蹲到他面前,凝视他片刻,终于伸手过去,摸了下他的头,眼中也是隐隐有泪光闪烁,低声道:“罢了罢了……说起来,还是我对不住你母子二人。连累你母亲如今还被困在金陵……”
赵无恙听他提及萧荣,再也忍不住,眼圈已是红了,却是死命咬唇不发一声。
平王拍了下他的肩,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徐若麟,道:“恰昨日,到了个自称魏国公府的人,名叫周志,说来找你有急事。下面人见他受伤不轻,又确实燎急,怕耽误了事,便报给我。只我还没问出什么事,他便昏迷过去,也不知此刻醒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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