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实在熬不住,就趁黑捡些枯枝烂叶生些小火,勉强烤烤手脚。
有时候甚至无法生火,她只有紧紧地抱住他,在夜路上来回蹦蹦跳跳,以让身体暖和起来。
他最初一直想看,她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将自己这个麻烦丢掉。
可她始终没有。
每次讨了饭,总要先喂一口于他。
每次捡来稍大的破布,总是先往他身上裹上一圈。
就算从未吃饱,就算遭人嫌弃,就算被人推搡在地,她的脸上都没断过笑容,仿佛这样的生活过起来极为舒心一般。
有时他真的就觉得她其实就是个傻子。
思忖间,那“傻子”又端着温热的奶水走到了他的身边,熟练地将起抱在怀中,刚才在热水中烫过的干净手指蘸了些人乳送至太子长琴的口边:“吃饭了,来,张嘴,嗯嗯,真乖。”
行动先于意识,早已习惯成自然的太子长琴张开嘴,不急不缓地用起了食。
即使尚是婴儿,也别有一番淡定风华。
可阿悠除了这位外从未照顾过其他婴儿,所以自然无法发现他与众不同的地方,还自顾自地认为——孩子明明很好带嘛!那些说孩子很吵很闹很爱尿裤子的都是嫌麻烦的坏蛋!我家宝宝从来不尿裤子,他会哭着提醒我的!
好吧,她的心中充满了某种诡异的成就感。
“春天来啦。”阿悠边喂着孩子,边习以为常地絮絮叨叨说起了话,每日不和人说些什么她总觉得寂寞,好在她也不需要别人应答,就是想找个人听而已。
“一年之计在于春,日子会一天天好过的。”
“听说街口的饭馆在招洗碗工,今天我想去试试,虽然没工钱,但包吃住,比在这里可暖和多啦。”
“开心吗开心吗?嘿嘿嘿……”
太子长琴翻了翻眼皮,这已经是他第十次听到关于“招工”的消息,当然,前九次无疑失败了。
某种意义上说,一个八岁的瘦弱小鬼胸前还挂着一个婴儿前去见工,能成功才怪吧?
可阿悠就是不放心将孩子留下啊,万一被饿狗给叼走吃了呢?
天知道太子长琴第一次听到这种诡异的说法时,多想磨一磨牙,可惜年龄不够还没长出来。
“能熬过冬天多亏了你啊。”阿悠放下空了的碗,抱起怀里的孩子蹭了蹭他的小脸。
太子长琴的呼吸停了一瞬,垂下的眼眸瞬间风起云涌,她是发现了什么吗?
没错,一个婴儿在这四面漏风的破屋中如何能熬过漫长的寒冬,所以夜晚他休息时,经常会输出灵力温暖自己的身体,而紧抱着自己休息的她自然也会受益。
原本以为她绝不会发现,那么现在……
曾几何时,在渡魂时他也曾附上婴儿之身,那时他尚没轮回几世,天真得厉害,家中夜间遇险,他不顾灵力反噬,击退了盗贼,却反而被父母亲人当成了妖怪,原本还温情脉脉的“家人”顷刻间撕去伪善的面纱,竟将浑身疼痛动弹不得的他丢到火堆中活活烧死。
火焰焚身,生不如死,那滋味,渡魂多世都未忘却,他到如今都还记得。
现在……
太子长琴的目光瞥向屋子另一边的火堆,暗自握拳。
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也不会如那世一般心软。
他倒要看看,这些人类心头的血,到底是热的,还是凉的。
做出决定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而阿悠紧接着的下一句话就又传入了他耳内。
“多亏你长得好看,带着你讨饭都能多讨些,可惜就是笑得少,来来来,今天我们多练习几次笑容。”
说着,阿悠两只手指撑住了太子长琴的脸颊,往上轻轻一推。
“……”果然是个傻儿。
“……你怎么笑得这么难看?我看你最近脸不抽筋了啊!难道真是天生面瘫?”QAQ没钱治病啊啊啊!
3面摊
对已然轮回多世的太子长琴来说,时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概念。
不过眨眼,他占据这具身体已有五个年头,而那个将他捡回养大的自称“阿悠”的女孩,也已悄然长到十三岁,正是豆蔻年华。
“阿然,阿然,帮我去买一些盐吧!”在街头摊铺上忙着煮面的少女抽空给了他一个微笑,祈求着说道,“快去快回哦,我急着用。”
被她以“你在这里坐着生意会比较好”的原因被强拖来当成“镇摊之宝”的太子长琴拿起盐罐,又从钱盒中拿起几个铜板,悠然远去,可见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回做了。
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感慨:“阿悠妹子,你家弟弟长得和你可真不像啊!”
“我们姐弟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也已经不是第一次回答这种问题的阿悠熟练而淡定地如此说道。
“这样啊,说起来阿悠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帮你寻门亲事可好?”
听到这话,长琴的身形顿了顿,虽依旧在走,脚步却较之刚才缓了些许。
“我?我可不急啦。”阿悠快速地将面从锅中捞起,放入碗中,浇汤,盖料,再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端到之前搭讪的大妈面前,才笑道,“我要先帮我家阿然攒够老婆本哩。”在这里居住的时间长了,阿悠的口音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些许变化。
帮刚满五岁的弟弟攒老婆本,吃面人当然知道这只是借口,不过她其实也就是这么一说,于是也很给面子地一笑,而后低头吃面。
说起来阿悠家的面并不比别人好吃,做法也并不别人家新,但他们这些街坊还偏就爱在她家吃,实在是这姐弟二人都颇为有趣。
姐姐见人就笑,小嘴又会说话,无论你有什么烦恼,被她一说似乎那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久而久之,面客们不管有没有烦心事,都爱来吃碗面和她唠唠嗑。
弟弟倒是正好相反,从小就是一张大人脸,这样的表情放在一个孩子身上只让人觉得可爱,面客们没事就喜欢逗逗他,看他不胜其烦无奈走开的样子便一阵嘻哈大笑,只觉格外愉悦。
倒是阿悠在这时总是会抱怨一句“你们别老欺负我弟弟啊!他只坐台不卖笑!”。
久而久之,姐弟俩也成为了街头一景。
煮好面终于抽出空来的阿悠朝男孩的背影看了看,喊了一声:“阿然你跑慢点,小心别摔倒了!”
“……”太子长琴心中涌起些许无奈,到底是女人,一会快一会慢,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太子长琴回来时,摊上已没有什么吃面的客人,他才将盐罐放回面桌上,就对上一张笑得灿烂的小脸。
阿悠一边笑一边将一包麦芽糖塞入男孩手中:“阿然,给你的辛苦费。”
何谓辛苦费?
自然不是指他走路去买东西,而是……
“阿然你去买盐果然比我买多了一些。”
如果太子长琴到达现代,必然能明了,他的脸某种意义上被阿悠当成了“刷卡器”。
只是,这些盐的价钱比一包糖可便宜了不少,来回一算,她反倒是亏了吧。
然而,不管是阿悠,还是长琴,似乎都习惯了这种事情。
毕竟,这个面摊已经开了两年。
从最初的乞丐到之后帮人打杂再到终于买够家什在街头开起小摊卖面,阿悠一步步走得稳当却并不容易。
明明卖身进大户人家薪资能高些工作也能轻松些生活也能安定些,她却从来没动过心,别人问起,她只推说野惯了学不会规矩。
其实,也是真的学不会,毕竟曾经在现代待过,让她卑躬屈膝地喊人“主子”并任人打骂,她还真有些适应不了。
虽然知道生死关头自尊也许并不值钱,但现在毕竟还没到生死关头嘛,能捧着自尊度日,便多捧一日罢。
相比而言,现在的日子虽然苦些,但胜在自由自在。
她捡来的这个孩子也从来不让她费心,日子一天天过去,除去偶尔的一些下意识话语或举动,她几乎都以为上辈子就是一个梦。
阿悠一边想,一边洗着碗,片刻后,突然觉得身后一寒,鸡皮疙瘩几乎起了一背,她连忙回头,却发现她家阿然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对面街角。
“阿然,怎么了?”
阿悠下意识问道。
片刻后,她听到了他的回答声——
“那边的两个乞丐,便是当年将我抛弃的人。”
不管是阿悠还是太子长琴,都是一惊。
太子长琴惊得是,到底是相处习惯了,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他被丢弃时尚不足月,那样的一个婴孩如何能记事?那么她……
然而,呵,他又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过回从前的日子罢了。
他转过身,双眸定定看向少女,似挑衅,似等待。
“就是他们把你塞进狗洞的?”
“……”
好吧,阿悠的关注点似乎天生就和别人不同,哪怕是曾经的天界仙人,也接不上她那总是走上岔道的思路。
“不过……”
太子长琴的眼眸闪过一阵流光:“什么?”终于发觉到了吗?
“你和他们长得可真不像。”阿悠仔细看了看那对乞丐夫妻,又扭过头看了看太子长琴,最终确信,“你一定是基因突变了!”
“……”
“怪不得你从小就比别人聪明。”阿悠连连点头,低下头捏了捏男孩的脸颊,“难道把孩子塞进狗洞能有这样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