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吧?」
他好得很,不好的是她!
「请记住,你是一个考生,来京城是为了应考,而不是为了抢贺明『百晓生』名头的。」
「什么『百晓生』?」这名词还是第一次听到呢。
「就是所有东家长、西家短,三姑六婆该知道的事,他都知道。」一点也不客气地诋毁之,省得又勾起白云的好奇心。
「我不想当百晓生,就只是好奇一下契兄弟这事儿,问完了也就抛脑后啦。你知道的,所以无须这样忧心忡忡。」她安慰他。
「不,我不知道。」贺元轻叹。「如果我真的知道你、了解你,大概就不会这样为你担心了吧。」
「……我知道你总是担心我被砍头。」她小声道。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你不担心,还能有闲心去好奇那些莫名其妙的事。」
「我会努力让自己活下来,但若是尽力了,仍还是被砍头的结果,无奈之下,只能……」当然要逃亡啊,谁会乖乖等死啊!可眼前这人是权贵,皇帝是他亲戚,白云再傻,也不会直说,只好含糊带过,做出一副认命的样子。
「只能如何?认命吗?」
她低头不语。暗自撇嘴,谁要认命啊!
「可我不认。我不接受除了你活着之外的任何结果。」贺元声音淡淡的,但每个字都重若千斤。「我认识你十年,也不打算只认识你十年。就算你已经洗好颈子等着挨砍,也要问我同不同意。」
白云心口突然跳得有些快,看着站在眼前的他,发现两人好像坐得太近了……近到她怀疑自己跳得过快的心跳声,都能被他听见……她这是……怎么啦?
「你,想我活着……」声音有些飘渺难辨。
「对,你得活着。」语意铿然。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然后,她不自在地扭头别开脸,却因此泄露出她耳根发红的秘密;而他就这样怔怔地盯着那抹微红,先前凌锐的气势霎时消隐无踪,满心只想着:这样粉红的耳垂,若戴上莹白圆润的珍珠耳档,不知有多好看……
她的不自在像是感染了他,前一刻还冷沉决然的贺元,突然也局促起来。
向来好辩而善辩的两人,此刻安静得像都得了失语症。马车里还算宽敞的空间、左右两扇窗户大开,春风徐徐吹拂进来,空气清新凉爽,但他们却都有扯松襟口,以获取更多空气的冲动。呼吸,似乎变得有点困难……
沉默了许久之后,白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不喜欢自己脑袋一片浆糊的样子。不能思考,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于是她胡乱抓了个话题道:
「嗯,那个,如果你没发现我是女的,一直这样帮我,是不是隐约存了要与我结契的心思?」
贺元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不放过这个混帐话题,而且还是在这样暧昧的气氛下说出来,这是何等的不解风情,何等的……可恨!深吸一口气,将满脑子关于她粉红色耳垂的绮思给抛到九霄云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
「今日上午,贺明问过相同的问题之后,他带着一轮黑眼眶回家去了。」
白云小心地瞥了下他此刻微微握成拳的右手,吞了吞口水。
「你该庆幸你是女人。」轻哼。
「不然你会给我一拳,好跟贺明凑成一对?」她把他的言下之意解读得相当精确。
这话,虽然是正解,但怎么听起来竟是这样不舒服?贺元皱了皱眉,看着白云很识时务地放低姿态,淡淡道:
「这种话别再说了。你与他,凑不成一对。你是女人。」你是我贺元的……
朋友,不该说出凑成一对这样乱七八糟的话。
虽然不知道贺元在介意什么,但敏锐的直觉让白云在这一刻选择不要去顶嘴。她低下头,努力压制着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发热的脸……
而贺元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正在失控。
他想找寻答案,所以一直盯着她看——就算只能看着她低垂着脸的模样,他还是觉得答案就在她身上,必须一直看着。
她身上一定有着什么极厉害的东西,让从来不认输的他变得毫无抵抗能力,只想束手就擒……
他想,他得找出来。
就这样一直看着她,就能找着吧?
若找不着,那就……继续看着,直到找着为止。
「阿娘,我今日见到了皇帝,还有很多贵人。」
吃过晚饭,服侍娘亲喝下一碗汤药之后,白云这才缓缓说着今日的见闻。
「小云,你就不能好好待在家里吗?有哪个考生似你这样的?」
「我得出门,因为必须认识一些人。考试的事,您别担心,我有数的。」
「你一个女孩子……我劝不了你别去考状元,但,你不应该天天往外跑,与人形影不离的,这、这像什么话……咳咳咳!」话说得太急,气促不已,干咳连连。
白云忙上前端水让娘亲润喉,拍抚她的背,让她顺过气,才道:
「阿娘,您总是什么都担心,可担心又能如何?」
「我怎能不担心?若你肯听我一句,不要一意孤行,我又何须如此?」
「阿娘,我不能听您的。若听了您的,那么,您会因为缺医少药,认命地躺在小归村的破房子里等死;就算您不怕死,觉得我已经长大,可以照顾好自己,可我又怎么能看着您带着遗憾死去?阿娘,若我想尽了办法仍不能延长您的寿命,那么,至少我要让您心中再无郁结与遗憾。」
白家娘子摇摇头,却无法再说些什么。还能说什么?说得再多,也动摇不了女儿分毫。自从女儿执意去考举人,甚至胆大包天地带着她进京应考之后,病得奄奄一息的她在每一个清醒时刻,若不是苦口婆心地劝着女儿改变心意,就是对女儿生闷气。
可惜,不管生气还是劝告,白云完全不为所动。白家娘子这时都不知道该不该后悔教女儿读书识字……或者,更该后悔的是跑去慎严庵当粗使婆子,让女儿认识了那三位被拘禁的贵夫人,学了各种该学与不该学的东西,将她的个性给养成了这样……
当然,自家女儿白家娘子还是了解的。小云或许胆大,但她天生就不是会惹事的人。拥有一肚子才学,从来没想过卖弄,如果不是为了她这个娘亲,小云大概一辈子就在小归村终老,不会因为有一身才学,就觉得应当去更广阔的天地施展。对小云来说,只要能吃饱穿暖,待在哪儿都没差。
小云的脑袋很聪敏,思想很开阔,梦想却很平凡——她只愿娘亲健健康康活到老。可去年那场大病,让白家娘子多年来看似健康的身子立即揭露她外强中干的本质,从县城里被村民连夜扛来的那名医术最好的大夫说,娘亲年少时曾经生过一场大病,那时身子就已亏损过度,没有得到调养不说,似乎还长期饱受虐待,能活到现在实在是奇蹟了。
断定白家娘子已是油尽灯枯,若能好好将养,不干粗活,不劳心力,或许还能苟延个半年一年。小归村是永定县最穷的山村,能吃饱已是万幸,当然不可能会有像样的补品来滋养白家娘子的身体,所以大夫也没开什么药方——反正肯定买不起,唯一的医嘱就是多休息,别再干活儿了,然后,听天由命吧。
小云是为了她这个娘亲而来到京城的。每每想到这里,白家娘子就心痛懊悔不已。
「……当时,要是我没病得胡言乱语就好了。」白家娘子对自己的怒火不比对女儿的少。常常想着,当时要是发病时就即刻死去就好了,做什么还昏昏醒醒,将心口堵着的那抹积年心事给吐露个彻底,以至于造成了如今这样的后果……
都是她的错。
「幸好那时您什么都交代了,不然只怕我真能找来人蔘灵芝这样的滋补圣品,也调养不回您的身体。只有治好心病,您才有康复的机会。」
「我哪有什么心病。小云,咱们回小归村吧,好不好?」虽然知道无法说动女儿,但白家娘子仍然每天都要这样说上几次。
白云伺候完娘亲喝完了温水后,没有理会她的恳求,只轻声道:
「阿娘,我还没说今天见着的贵人有哪些呢。」
白家娘子在女儿的搀扶下,缓缓半躺在床上。摇头道:
「不管是哪家的贵人,反正与我们无关,你可别起了攀附的心思。」
「我才没闲心去攀附谁。可,那些贵人里,有一个人,你一定知道,也一定关心。」白云的声音更轻了。
白家娘子原本表情疑惑,可在抬眼看向女儿时,心中一动,突然瞪大眼,双手不由自主紧抓住女儿的手臂,张着嘴,惊得发不出声音。
白云附在娘亲耳边,微笑道:
「您猜对了。我见到那个人了,见到了昭勇侯——前任侯爷赵守正的庶四子,名叫赵思隐,今年二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