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着,谢琳琅就睡着了,一早听到动静,见屋子里还黑着叶经就起床了,也跟着爬起来,摸索着去翻昨日穆家丫头们给她的一包衣裳。
叶经见谢琳琅跟着起了,才点了油灯,看那一包衣裳显然不是假琳琅的,明白好衣裳大概被媳妇们扣住了,拿到他们面前的是下头小丫头们的衣裳,翻出两个肚兜子、一条亵裤,就将那三个拿出来卷在一起,准备背着人扔了。
谢琳琅也不吭声,虽说叶经这举动有些穷讲究,但她心里还是感激甭管怎么着,叶经没叫她拾旁人里头的小衣裳穿,跟叶经一起漱口、洗脸,待要出门,冷不丁地看见挂在墙上装着砒霜的钱袋子没了,心里笃定叶经肯定不是要扔了砒霜,毕竟那钱袋子对叶经而言也不是个不值一文的东西,于是心里猜着叶经用砒霜做什么。
出门后,隔壁住着的两个女人就过来了,听声音,谢琳琅分辨出那个声音圆润的是孟大嫂子,声音尖细的是说她只能做个烧火丫头的钮婶子。
“我们该去厨房了,一会子官人、娘子、哥儿就起来了。你妹子跟着我们去厨房吃,你去找墨香,跟墨香一起吃。”孟大嫂子热心地指点叶经。
“小妹就拜托嫂子、婶子了。”叶经拱了拱手。
孟大嫂子一笑,钮婶子赶紧一脸怜悯地将谢琳琅拉到身边,等叶经一走,就抹着眼睛,问:“可怜孩子,看头发糙成什么样。跟婶子说说在你叔家被打了没?”
谢琳琅心知有些人没坏心,但就爱说些可怜什么的惹人家孩子哭一场以表示自己心善,待要装傻木着脸不理会,想起叶经昨晚上说的要讨人喜欢,于是勉强自己挤出一个可怜兮兮的样。
谢琳琅这脸色变换得十分生硬,反而更显得可怜巴巴。
于是,那两个女人都齐声说着可怜,领着谢琳琅到了厨房生火烧水后,一个掌勺的刘管事、还有两个厨役才来到。孟大嫂子、古婶子又跟那三个说起谢琳琅兄妹的事,几个女人真真假假地感叹,然后就顾不得她了,一大早也不叫她剥什么豆子、蒜瓣,给了她一块点心、一碗粥,就叫她在不碍事的地方呆着去。
谢琳琅没走远,没走远的原因是听出这刘管事的口音不像江南人的软侬,倒像是北边人的口音,心里纳罕论理这薛令一家子都是江南人,吃不惯北边的菜,请个北边的掌勺在家中做什么,眼睛里看着众人忙忙碌碌,只瞧见虽是早餐,却依旧少不了腌鹅脯等荤菜,少顷,等丫头们来端菜,就见那在罩笼下的荤菜全被一个丫头端走,其他丫头来取的,都是一些清淡的菜肴。
有道是民以食为天,从吃上就能看出一个人的许多。那满满当当装着荤菜的,一看便是暴发户薛令的;其他三份十分清淡,但清淡的又不相同,其中一份全是素的,她听人说得清清楚楚是穆娘子的斋饭,另两份里独有一份是刘管事亲自做的北方菜,却不知道那北方菜是给谁的。
☆、06斯文扫地
身边的人热心肠总是好事,于是谢琳琅心里疑惑着,那很是爽朗的刘管事不知从哪盘子捏了一块肉沾了酱料后塞到谢琳琅嘴里。
“别瞅了,等燕哥儿吃剩下了,就归你。”
凭着又干又瘦又傻,谢琳琅尝到了好处,于是抿着嘴傻傻地笑了一下就去嚼嘴里的肉,心里不禁翻江倒海,薛燕卿地地道道一个江南人,到了京城尚且有些吃不习惯京城的饭菜,过了足足两年才慢慢习惯,怎地如今就吃上北边的菜了?难不成除了一个古怪的叶经,又来了一个古怪的薛燕卿?那自己的言行岂不是要更加小心?
谢琳琅手指软得很,穆家厨房里也不是日日都吃豆子,于是她在厨房里也什么事,心里反复想着要讨人喜欢,于是看见厨房里人动起来,就跟着凑热闹一样地“帮手”,没一会子,厨房里几个媳妇虽不甚喜欢她,但也谈不上厌烦,忙时就叫她搬个小板凳去厨房外头坐着。
此时正是六月,处处红花绿草。
一早等着薛燕卿,然后跟着薛燕卿出门的叶经路上眯了眯眼睛看那一早就毒辣的日头。
果不其然,他早就猜到薛令这么轻易地叫他给薛燕卿做小厮,乃是因为薛燕卿身边除了他有四个小厮,人多了,就不甚挑剔,反正他凑不到薛燕卿身边去。
去学堂的路不远,于是薛燕卿坐着轿子,其他人走在轿子边跟着。
叶经瞅了眼抱着薛燕卿的笔墨纸砚还有书本、功课的小厮茗香,挤了下眼睛,将看日头晒出来的眼泪擦了。论资排辈,他若想尽快靠近薛燕卿,那是不可能的,是以,这得使用一些非常手段。
很快,薛燕卿的轿子停在了一户人家院子外,墨香、书香小心地打起帘子,请薛燕卿出来。
叶经探着头去看,见轿子里出来一个八岁大却莫名威风的小儿,只瞧见他穿着雪青色长袍,勒着月白色腰带,不似商户人家的哥儿,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爷。
“叶经,哥儿的褥垫呢?”等薛燕卿先一步进了院子,茗香忽地开口问。
叶经一早随着其他三个出来的时候并未拿什么褥垫,再者说,这大热天的,用什么垫子,心知这是的下马威,忙惶恐道:“小弟并不知道什么褥垫。”
“这凳子硬得很,没有褥垫怎么行?你赶紧地回家去要褥垫。”茗香一跺脚,抱着薛燕卿的东西就进去了。
昨儿个领着叶经见薛燕卿的墨香也不言语,跟着茗香进去,剩下一个书香,书香指点叶经说:“正好轿子要回府,就坐了轿子回去,赶紧地拿了哥儿的褥垫再跑来。”
“哎。”叶经心想看薛令对薛燕卿的态度,自己若坐了薛燕卿的轿子就是找死,难怪薛燕卿一直都是三个小厮,原来是新来的都被挤下去。想着,人就向轿子走,做出要坐轿子的模样,等书香进了院子,就又下来,对轿夫们道声辛苦,就一溜烟地跑回穆家,不从大门进入穆家,反而就似抄近路一样从当铺里进去,果然在当铺里撞见了薛令、穆行。
“怎地不跟着哥儿去学堂,跑这来做什么?”穆行嗔说道。
叶经喘着气,许久才断断续续地说:“……书香说、说公子的褥垫,忘带了。”
“那你从这边走做什么?”薛令多疑地问。
“小的、小的瞧着这边近。”叶经诚惶诚恐地道。
“日后不可再从当铺里抄行。天热用不到褥垫,你去娘子那,取了两斤白蜡给先生家娘子送去。”薛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叶经赶紧去。
“是。”叶经忙领命去找穆娘子,到了穆娘子那边,从叫桂儿的丫头手上领了白蜡,听见屋子里传来穆娘子教导穆琳琅三字经的声音,在心里悻悻地一笑,又赶紧向书院里去。
到了书院,将白蜡交给书院娘子,就又去跟茗香、书香、墨香汇合。
“褥垫呢?”茗香问。
“官人说天热的很,用不着褥垫。”
茗香、书香听到“官人”二字,吓了一跳,原要冷笑一声说叶经连一点子小事也做不好,此时不敢说那话,就双双哼哧一声,不搭理叶经。
叶经原没指望才来就跟其他三个打成一片,于是也没言语,不一时,听说教书先生娘子要叫人搬柴火,就过去帮忙,听说教书先生家娘子要叫人扫庭院,就又过去帮忙。
其他小厮见叶经殷勤献错了地方,看着他白忙活,一个个嘴角噙着嘲讽的笑,跟其他家小厮聚在一处说话。
这书院里的学生并不多,十几个学生里头,家里有小厮的就五六个,五六个人里,就数薛燕卿的小厮人数最多,是以这三个小厮混在其他五人中,神色就很有些傲慢。
如此到了中午,学生们要歇息吃饭了,叶经被茗香三个指点着跑腿去厨房里给薛燕卿取饭菜,饭菜之后又是茶水。
叶经取茶水时,在厨房里稍稍停留,背着人,便将自己去取褥垫路上从点心渣滓里筛出的一点子砒霜沫抖进薛燕卿的茶水里,然后赶紧地送过去。
自然,这茶水不能由着叶经送到薛燕卿面前,书香掐算好路程,做出自己亲自取茶的模样将茶水端给薛燕卿。
薛燕卿似乎在思量什么事,全然不似其他同窗一脸天真烂漫、吃完了饭就只顾嬉戏。
吃完了茶,又想了一想,薛燕卿便起身向饭厅外走,见茗香三个要跟上,挥手示意这三个就在这边等着。
“赶紧地收拾了。”茗香居高临下地吩咐道。
叶经默不吭声地收拾了薛燕卿的茶碗,然后送到厨房里去洗,心想不知薛燕卿如何了。
却说薛燕卿去了私塾先生房里,躬身一拜:“先生,我想参加今年的童试。”
薛燕卿乃是私塾先生最看重的学生,因此私塾先生忙语重心长道:“你虽有才,可这么早就去考试实在太早了一些。《伤仲永》一文你也曾学习过,该知道如今正是潜心学习的时候,不该……”
“先生放心,学生只是想试一试,过与不过,都要等成年后再去考试,绝不会走了仲永的老路,惹人笑话。”薛燕卿隐隐觉得有些腹痛,勉强用手顶在小腹上又加紧腿强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