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狼,不同于虎,也不同于狮,但却比任何一种野兽的声音更有震慑的力量,有着与它身子截然不同的雄厚,透风而过,直抵心底。
不论是城内还是城外,除了少数功力深厚的人之外,大多数人都捂着胸口,只觉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所有的虫子都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地上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有细细的黑色固体状的东西从虫子身上掉下来,却是虫子的排泄物。
那是被吓的。
谁都不敢相信这声吼叫是从那只狐狸身上发出,谁都没明白它这一声吼叫里的真正含义,只以为它只是单纯的因为愤怒而宣泄,除了城楼上的宁天歌与城下的墨离。
短暂的静默之后,在人们还未回过神来之际,忽见远处各个路口街角都有黑乎乎的东西朝这边快速奔来,起先还看不出是什么,待到的近了,便听尖叫声此起彼伏,“老鼠!”
没错,老鼠。
无法用数目来估计的老鼠象是从地底下突然冒出,个头大的足可比海碗,小的则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大,通体灰黑,尾巴长长,奔窜于任何可见的地面,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朝这边疯狂涌过来。
聚集在街道上的百姓乱作一团。
俗话说,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可此时,虽然人人喊打,却心有余而胆不足,见着这铺天盖地狂奔而来的老鼠,无不手脚发软,心跳加速,谁也不敢真正下手,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逃向自己家中。
所谓的抱头鼠窜,也不过如此。
然而,噩梦却远没有结束。
在他们还未打开屋门时,便见无数只硕大的老鼠翻墙越脊,从自个儿家中窜出,汇入汪洋大军中,便再也没有勇气开门,无力地靠在门框处,看着一只只老鼠从头顶上跳落,跳落……
而真正面临这场灾难的,却是城墙上的守军。
本来对准四喜的弓箭早已转了方向,纷纷射向地面,数以千计的老鼠中箭而亡倒在血泊中,老鼠却前赴后继,根本射杀不完。
而这渐渐弥漫开来的血腥,更是刺激了这些老鼠的感观,激发了它们体内深藏的凶残本性,敏捷无比地从台阶或墙壁爬上来,见人就咬,咬住便不放,一扯便连皮带肉扯下一大块。
老鼠无毒,却也有致命的细菌,虽一时体现不出来,但被这么疯狂地咬上几口,任谁也吃不消。
而在这种混乱的场面中,原来那些被吓坏的虫子也跟着凑热闹,纷纷见缝就钻,钻进去就咬,怎么拍打都不出来。
城墙上嚎叫声不断,谁也顾不得简晏平日严明的军纪,忙着与这些老鼠虫子作战。
再没有人小看这些微不足道的生命,平时谁也不将它们放在眼里,此时才知道,这些东西比人更可怕。
城下的数万人面露不忍之色。
从他们的角度看上去,虫子是看不清的,但爬上墙头的那些老鼠却看得分明,若是被这么多老鼠爬在身上咬那么几口……
无人敢想,那滋味肯定比被人砍了一刀还难熬。
“啧啧,真可怜。”司徒景嘴里表示着同情,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墨迹不停地嘶嘶吸着凉气,表情相当痛苦——他决定,再也不跟那只狐狸斗气了。
墨离似乎并未看到城墙上的惨景,眼眸只凝着城楼上的女子,才数日不见,她似乎又清减了些。
“叫那狐狸把这些东西都赶回去!”简晏脸色铁青,抬脚踹飞一只大鼠,转身对宁天歌说道。
宁天歌凝眉望着痛苦不堪的士兵们,道:“安王的条件,你可想好?”
他眉宇紧锁,缓缓道:“我平生最恨别人威胁我。”
“既然你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子民,我又何必在乎。”她瞥他一眼,转身面对城外,“究竟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万千百姓将士的性命重要?你当真要为了一己之私,于他们不顾?”
“一己之私?”他沉冷地望着她,“若非为了让我的子民能有更好的日子,我又怎会发动这场战争,又怎会陷入如今这番局面!”
“那你如今可愿休战?”她转头看他,容颜胜雪,黑发飞扬,“如若再战,你的六十万大军将全军覆没,同州城破,西宛西部被撕开缺口,完整稳定的局面将岌岌可危,百姓流离,烽火连天,更甚者,西宛或将向东陵俯首称臣,难道这样的结果,是你想看到的?”
简晏越听脸色越黑,待她说完,沉声道:“你怎知东陵就能破我同州?六十万大军即便覆没,我尚有八十万主力驻守各方,到时岂会坐视西宛被他国侵入,我又怎会允许这样的结果出现!”
“那你的初衷呢?”她漆黑的眼眸清冷如水,“你若不休战,将会离你的初衷越来越远,百姓的日子将会苦不堪言,你这样的君主又怎能让万民归心?”
简晏握紧双拳,薄唇紧抿成一线。
“你看看你身后,听听你那些士兵的惨叫。”她缓声说道,“他们的命,此刻就掌握在你手里。”
他默然,负手立于城楼边仰望天际,片刻,声音低沉暗哑,“好,我愿意休战。”
卷四 朔风乍起 第二百三十八章 他没我好看
如来时一般,所有的老鼠与虫子都如潮水般退去,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若不是地上堆满了鼠虫的尸体,还是被咬伤呻吟的士兵,几乎就要以为刚才是一场幻觉。
四喜昂首挺胸走到宁天歌身边,仿佛凯旋而归的将军。
宁天歌赏给它一个赞扬的笑容,对一直盯着四喜的简晏问道:“那么现在,你是不是该放了我,并打开城门让安王入城,与你签订休战协议?”
他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眸光黑黯,落在她颈项一侧的那抹赤红上,突然欺近她身边,沉声道:“我愿意休战,但有件事我改变了主意……我要你留下。”
她面色一冷,“你这是反悔。”
“不管是不是反悔,我都不能放你走。”他转身,望着那片惨不忍睹的“战场”,几名被老鼠咬断了喉管的士兵正被人抬走,“若非因为你,我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因此,你必须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她抿唇,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确实因她而起,但以少数人的性命换取更多人的性命,她并不认为她有做错。
“不放我走,你以为城下那些人会罢休?”
简晏眸光不变,淡声道:“那便……战吧。”
还是要战……
宁天歌扯了下嘴角,“简晏,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大丈夫,敢做敢为敢当,但如今看来,是我看错了你……你不过是一个逞匹夫之勇的莽夫!”
他霍然转身,冷冽之气自体内骤然向外散发。
四喜感觉到这份冷意,立即四脚抓地,屁股往后蓄力,全身毛发鼓飞而起,戒备地盯着他,嗓子里发出“噜噜”的威胁之声。
她勾了唇角,一抹极淡的笑意绽放在雪莲般的容颜上。
“你以为,没有解药,我便对你无可奈何了么?”她摇了摇头,“你错了。”
简晏眸光一紧,立即上前一步想要抓她手臂。
她蓦然往城楼边沿一退,满头青丝在风中乱舞,她看着他的眼眸,淡淡声音散落在风中,刺痛了他的耳膜,“简晏,希望下次再见到你时,不再是此情此景。”
雪白裙摆如莲花般在空中盛开,层层叠叠地随风翻飞,那个清丽得让人几乎不敢逼视的女子仰面倒下城楼,黑发向上飞舞,挡住了她大半雪颜,那双漆黑如曜石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如海里的星子渐渐沉没。
他猛地扑出去,一手撑住楼沿,一手用力向下伸着,企图抓住她,掌心中却只有一片裙裾飞快滑过,待要抓紧,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股尖锐的疼痛毫无预兆地从左侧胸口蔓延开来,痛得让他无法承受。
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面容,他撑着楼沿的手慢慢抚向胸口,紧紧按住,似乎心中有什么东西也跟着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到让自己心痛到了极致,仿佛一件极为珍爱的东西,从此在生命中消失,再也不会属于自己。
而另一只手,却始终往下伸着,即使明知什么都抓不住,可还是那样固执地伸着,伸着……仿佛只要他不放弃,就有可能抓住些什么。
哪怕,留有她体香的空气,也好。
城墙下,两道身影如烟般往上升起,一碧色,一五彩,都是那样的快,几乎是不分先后。
然终究那碧色更快了一分,伸手将空中的女子揽入怀中,一个旋身之后便稳稳坐回马背,象呵护稀世珍宝一般将她紧紧地抱住,再也不肯放手。
她安静地靠在他怀里,眼眸却始终停留在城楼上的那个男子身上,他眸中的痛意深沉得让人无法直视,即便相距如此遥远,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得到,而那个伸手抓向她的姿势将永远定格在她记忆里,一辈子都难以磨灭。
早在他把她放出大牢的那一天,她便用四喜的血解去了身上的毒,他却一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