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墨迹时不时地举着一块赤金令牌,朝走过来盘查的士兵出示,那些士兵一见那令牌便立即恭敬退开,宁天歌淡淡地看着,眼前浮现出那双淡泊出尘的眼眸,还有昨晚强迫自己面对血腥厮杀的面容,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安王分析的事情,总是有理的。”
“难得娘子如此夸奖,为夫大感欣慰。”他一改先前的沉肃,低笑道,“不过,娘子要时刻牢记对为夫的称谓,在只有我们两人时,除了相公之外就不能叫别的了。”
她侧眸,“你记得分清场合就好。”
——
凭着墨迹手中的赤金令牌,墨离与宁天歌顺利进宫。
早有管事太监在宫内等候,从其服色上来看,应该是总管职务。
他恭敬上前,告知国主正在早朝,请他们前往御书房稍候。
两人下马。
宫内禁卫的数量明显增多,并未因成王之死而有丝毫骚乱,反倒更显整严肃,宁天歌一路默默看在眼里,不语未发。
还未到得御书房,便见阿雪率着三百侍卫迎来,与之一起的,还有雪白的一人一狐。
那狐狸一见到他们,当即蹭地从人家怀里跳了出来,磴磴磴地奔过来再纵身跃起——
宁天歌伸手便去接。
手里是空的,连根狐狸毛都没接到。
但见得一道白光如特写般从眼前掠过,雪白的长毛在空中如旗帜般迎风招展,姿态优美,万般热情,最后一个自由落体,投入旁边那人的怀里。
她,被无视了。
身后一声闷笑,来自那个墨爷。
她缓缓收回手,负于身后,转身,看着那狐狸,牵起一侧唇角,淡淡地看着,不语。
那狐狸犹自不觉,在某人怀里撒着欢,伸着粉色的小舌头舔啊舔,舔着某人的手心,乌溜溜的小眼睛里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粉色的心心。
“小东西,想我了?”某人点了点它同样粉色的小鼻子,眼眸睨着她,笑得甚欢。
狐狸猛点头。
“那以后就跟着我吧。”某人趁机撬墙角,“跟着我,有酒喝,有鸡吃,可好?”
眼里的心心变成了星星,狐狸兴奋得忘了一切,再次猛点头。
点了半天,忽觉得有些不对。
这大夏天的,后背怎么一阵阵发凉?
还有,眼前这个人怎么笑得如此诡异?
呆呆愣愣地琢磨了又琢磨,它滴溜溜转了个身,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突然就打了个激灵。
它刚才做了什么?
死!定!了!
眼睛里顿时蒙上一层水雾,它“呜呜”着便往对面跳去,管谁答应了给它酒给它鸡呢,活命要紧!
扑了个空!
它扑通掉在地上,摔得脑袋发晕,这硬梆梆的地面哪有它家主人的怀抱柔软。
努力抬起头,却发现它家主人正看着它微笑,它满心欢喜,刚凉下去的心又热乎起来,看,主人还是很喜欢它的。
刚想爬起来,便见主人弯下腰来,美丽的嘴唇轻启,语气里充满温柔,“想喝酒?”
它呆呆地点头。
“想吃鸡?”
再点头。
“想跟着他?”
还点头。
主人微笑着合起嘴唇。
不对!
它突然意识到自己哪里错了,忙将脑袋摇得象拨浪鼓。
主人已直起腰来,朝它退出两步远。
头好晕。
它勉强止住摇头的动作,涎着脸朝主人挪啊挪,只要到了合适的距离它就跳上去,不管主人打还骂,它就扒着不撒爪。
“你走错方向了。”宁天歌笑眯眯地一指对面,“你的酒,你的鸡,你的新主人,都在那里。”
它厚着脸皮继续挪。
脖子上的毛被人拎了起来,之后身子便嗖了飞了出去,飞到一个它刚刚趴过的香喷喷的怀抱。
“喏,以后洗澡,梳毛,吃饭,睡觉,都找他。”宁天歌拍了拍双手,转身就走,“冉院正,站得这么久累了没有?我们去找个地方坐坐。”
一直脸色不太好的冉忻尘顿时有些雨过天晴的意味,下沉的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
她便在他面前停下来多看了两眼,嗯,百看不厌哪。
梨涡却倏忽消失,冉忻尘微皱了眉,盯着她某处,“这是什么?”
“什么?”她顺着他的目光在脖子上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
他伸过手来,指腹在她脖子一侧来回摩挲,绷着声道:“疼不疼?”
“不疼。”她纳闷,难道她什么时候受了伤,怎么没有感觉?
“随我去抹药。”他板着脸,“这么大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受了伤都不知道。”
一角碧色衣袖突现,玉白的手从斜侧里伸了出来,将那只白皙的手不着痕迹地格开,那人吟吟一笑,“不劳冉院正,天歌的伤交给我就好。”
冉忻尘将他打量了几眼,眼里鄙夷的意味很明显,“我是大夫,更懂得怎么照顾伤口。”
“但这个伤,冉院正医不了。”墨离不紧不慢地将宁天歌揽在身侧。
宁天歌肩骨一缩,避了开去,暗暗瞪了一眼。
说好了要分清场合,这人是怎么回事!
“没有我医不了的伤!”冉忻尘不悦了。
“但这不是伤。”墨离的手指在宁天歌脖子处抚过,就跟羽毛扫过般让人生痒,他眉眼生波,笑意耐人寻味。
宁天歌心头一跳,某个片断突然从脑子里呼啸而过。
“那是什么?”冉忻尘不明就里,更是不屑于他的说法,“皮肤色呈淤紫,需用活血化淤之药涂抹方可散淤,殿下不让宁主簿用药是什么意思?”
又是一声闷笑,来自跟过来的墨大爷。
“冉院正不觉得这很象某种特殊情况之下才有的痕迹么?”墨离快要接近事实真相。
宁天歌忍无可忍地攥着他的袖子往后一拉。
别人是怕天下大乱,这人是怕天下不乱。
将罪魁祸首扯远了些,她将领口往上竖高了些,朝着冉忻尘堆起一个大笑脸,“冉院正啊,我这不疼不痒的,真没事。那个,我突然想起还有事要跟苏屿商量,得去御书房等着他,就不相陪了,你们随意哈,随意……”
说罢,逃也似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四喜摇着尾巴狗腿地想要跟来,被她一眼瞪了回去。
“我也有事要与苏屿谈谈,就不陪冉院正了。”墨离优雅地转身,“墨迹,阿雪,你们负责照顾好冉院正。”
“是,主子!”墨迹立即挺胸领命。
照顾?不就是将冉忻尘留在这里,不得过去打扰主子的“好事”么?嘿嘿,他明白。
脚步走得飞快,明知后面那人跟了上来,宁天歌也不慢下来等他。
“娘子,等等为夫。”墨离身形一动便追了上来。
她没好声气地看了他一眼,这人的脸皮是越发厚了,这种事也好意思拿来说。
“娘子,回去为夫帮你揉揉。”他凑到她颈窝,朝那处红痕所在的领口处吹了口气。
“不需要。”她捂住衣领,回绝得干脆。
“那今晚,我在上面再留几个……”
“……你休想!”
“娘子……”
宁天歌蓦然顿住身形,“墨离,你再叫娘子试试!”
“娘子莫生气,为夫不叫就是。”墨离十分好脾气地对她笑。
她转身就走。
一抬头,便见对面苏屿在群臣簇拥护下朝这边走来。
金冠玉带,明黄龙袍,修长的身形在一群人中是如此耀眼,身边的人正朝他说着什么,他微微含笑,时而颔首,举手投足间已可初见帝王气派。
再不是那个不问世事的淡泊男子,再不是她所知的那个苏屿,展现在眼前的,是站在桑月最高权力巅峰的一国之主。
苏屿也看到了她,朝她微笑点头,又低头跟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那些大臣当即俯身告退,很快便走得干干净净。
苏屿朝这边走了过来,宁天歌没有迎上去,只是立在原地,待走得近了,她淡淡一笑,拱手,“国主。”
苏屿唇边的笑意一凝,清亮的眸光黯了黯,“还是叫我苏屿吧。”
她垂眸,顿了一下,“好,苏屿。”
卷四 朔风乍起 第二百零三章 永远任你驱策
苏屿含笑看着她,眸子因这一声苏屿而复又温润明亮。
即使身着象征最高身份的皇袍,他亦没有半分掌权者特有的半分霸气与不怒而威的气势,给人的感觉总是那般平和包容,初见时眸子里的那丝清冷与淡漠已逝去,如今留下的是位居高位的从容沉着,又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也许,正是这种不同于成王的气质,才更能收获人心。
宁天歌微微而笑,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了解过苏屿,只是凭着自己先入为主的印象,又因他当时的处境而心中滋生出同情,才将他认定成天生的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