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一沉,该不会连阴阳星宿都拿这巫咒没法吧?
“原来是你……”阴阳星宿却喃喃低语。
原来是你,指的是无问么?
宁天歌眸中若有所思。
她很难形容此时他脸上的神情,那眼中突然流露出来的分明是温柔,可从唇边逸出的句子却又带着极沉的痛苦之色。
这是猝不及防之下的真情流露。
那种温柔,如同面对恋人之时的柔情缱绻。
可是那痛苦,却是隔阻了千山万水的思念难付。
“这人的命,我救不了!”他蓦然甩开苏屿的手,脸色沉冷,转身便要走。
“先生且慢!”宁天歌伸臂一拦,挡在他身前,正色道,“先生可是答应过的,现在又岂可反悔。”
“反悔又怎样,大不了我不收你这个徒弟!”他冷冷一笑,冷峻的容颜在月光下泛着阴冷之色,与最初的嘻哈之色判若两人。
“先生怎可如此言而无信!”她视若未见,唇边亦扬起讥屑弧度,“传出去,就不怕毁了先生的名誉?”
“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名誉又算得了什么!”他袍袖一挥,一股凌厉罡风便扑向宁天歌。
如此浑厚的内力,只是这么随手一挥,便令背着苏屿的墨迹连退数步,冉忻尘更是险点飞出去,被宁天歌及时抓住。
四喜嗷地一声,扑入自家主人怀里。
宁天歌将冉忻尘扶至一边坐下,将四喜交到他怀中,挺直了脊背看着阴阳星宿,“先生名誉虽看得开,有些东西却未能看开,更未必能放下。”
阴阳星宿的神色越发冷厉,“小娃儿,老头子的事情,不是你能随口乱说的。”
“随口乱说么?”她一声冷笑,“先生本来承诺救我朋友之命,且称此为小事一桩,然而在看了我朋友的病症之后,却又说救不了,这岂不是前后矛盾?”
“老头子先前估算错误,又有何不可?”
“我看倒不是先生估算错误,而是因为……”她略作停顿,沉声而问,“下咒那个人是无问,我说得可对?”
一听到无问这个名字,阴阳星宿似乎一震,清明的眼中有片刻的恍惚,随后英俊的面容渐渐显现出怒意,身上衣袍无风自动,袍袖鼓起。
“小娃儿,趁我生气之前,赶快带着人离开这里,否则……”
“否则怎样?”宁天歌不退反进,仰首反问,“难道名闻天下的阴阳星宿因为一句话就要杀人么?”
卷四 朔风乍起 第一百九十七章 后会无期
刚刚还景致怡人清凉舒爽的山谷顷刻间似乎被冰冷的空气冻结,阴阳星宿衣袂飞卷,银发飘扬,在月光之下森然而立,黑袍往外散发出一层可见的白雾。
寒意透衣入骨,离得最近的宁天歌看得清楚,那层白雾分明就是可将物体结冰的寒气。
阴阳星宿的功力,确实已到了臻化入境的地步。
“小娃儿,你该知道,想要杀你,于我来说易如反掌。”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知道。”宁天歌身姿挺拔,负手而立,“如果当真死于先生手下,也只能怪我们识错了人。”
“你就不怕?”他五指微张,掌心中一团冷气氲氤凝聚。
“怕有何用?”她面带微笑,淡然回答。
阴阳星宿低低一哼,眼睛沉沉地盯着她,手中雾团更加浓厚,而只与他两步之隔的宁天歌身上已覆上一层白霜,原先翻飞的衣袂已被冻住,密长的睫尖一滴冰珠轻悬。
墨迹悄悄地放下苏屿,蓄力待发。
而苏屿向来淡泊温润的眸子里亦皆是焦虑。
“不要过来。”宁天歌并未回头,淡声吩咐。
“眼睁睁地看着他杀你?”墨迹索性明目张胆地捋袖子,“我可不能看着你死。与其被主子抽筋扒皮,还不如与这怪老头拼个你死我活,还能让主子高兴高兴。”
“我是希望黄泉路上能有人陪着,不过可不是你。”她沉下唇角。
“你不能杀他!”冉忻尘放下四喜,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她旁边,一臂横在她身前,冷静地望着阴阳星宿,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坚毅,“你不能杀他。”
“别担心,先生不会杀我的。”宁天歌将他的手按住,意欲将他往后推。
“我不走。”他却固执地不肯动,下一刻眼睛蓦然睁大,“你!”
宁天歌收回手,将动弹不得的冉忻尘推给墨迹,之后回头,“来找先生是我的主意,刚才出言不慎惹了先生生气的也是我,与他们无关,先生既然不肯救我朋友,便请不要为难他们,有什么后果由我一人承担便是。”
阴阳星宿一直冷冷地凝视她,此时蓦然大笑,煞冷之色陡然消弥于无形。
墨迹与冉忻尘因他这突如其来的笑声而怔住,要说怪,这人真是怪到了极点,刚刚还一副要杀人的模样,现在却笑得令人摸不着头脑,只有宁天歌神色不变,依旧淡淡而视。
不急不躁,不惊不乱,不慌不惧。
“好,好,好!”阴阳星宿连说三个好字,赞赏之色溢于言表。
他的神情有些意味不明,又颇为意味深长,却并未多说什么,身上的冷意尽数散去,而宁天歌身上的衣袂复又随风而动,长睫上的冰珠化作一滴晶莹的水珠,在月光下莹莹发光。
抬掌一拍,旁边那几间草棚木屋的木门忽然齐开,从里面各走出男女十数人,长相虽远不及阴阳星宿之俊美,却也个个模样上等,骨秀清奇。
要打理这么大一个山谷,凭一人之力确实不易,光看那片花田就知道了。
而看这些人轻灵飘逸的身法,可见亦有不凡造诣,倒不知有多少年岁了。
“小娃儿,今晚你们就先在这里住一晚,其他的事,明日再说。”阴阳星宿身形一动,已落足于小溪那边。
“哎,他这到底是救人还是不救?”墨迹背起苏屿,脑子转不过来。
宁天歌未语,只要阴阳星宿肯松口,便说明此事有转机。
将长睫上的那滴水珠抹去,用两指轻轻捻开,手心中的那丝冷汗令未回暖的手更为冰冷。
要说刚才完全不紧张,那是假的。
在这种脾气难以捉摸,功力又悬殊得让你根本无法有丝毫反抗机会的人面前,或许可以拼了全力侥幸脱身,却不能置其他人生死于不顾。
她凭的,不过是一点点直觉,一点点在他见到那串链子之时那一刻短暂的异样,直觉他不会真的伤害她。
正要进屋的阴阳星宿突然抬头。
他定定地望着宝蓝色的天幕,然后慢慢地转身,眼眸倒映着细碎的月光,里面清晰地写着震惊。
宁天歌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预感,还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所有人都随着阴阳星宿的目光望向天际,空中并未发生什么变化,银月依然高悬,如薄纱般的云絮丝丝缕缕,景致高旷宁远。
那十数名仆从脸色沉着,无声地聚到了阴阳星宿的两侧。
气氛由此而转为凝重,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压抑下来,宁天歌退到墨迹身边,将苏屿与冉忻尘护在一处,连四喜也出其地安静,乖顺地伏在冉忻尘怀里,不动不闹。
许久,才觉得有风吹来,不同于夏夜的微风,而是象是从极远的地方过来,带动天上安静的云絮也开始缓缓翻滚,搅得月光忽明忽暗,枝影斑驳。
阴阳星宿眼里的震惊渐渐平息,转为一种令人无法看透的深沉。“师兄,别来无恙。”虚空中,忽然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声音飘渺,分不清具体来自哪个方向,似极远,又似极近,语调明明轻柔得令人沉醉,却又似雪山顶上的千年寒冰,字字透凉。
阴阳星宿一震。
他霍然转头,紧盯着风吹来的上空,眼中似有莫大的喜悦,又似乎夹杂着巨大的痛苦,甚至,连唇角也抑制不住的抖了抖。
良久,他才涩声道:“师妹,你总算愿意来见我了。”
“不,师兄。”女子的声音未有丝毫起伏,除了冷之外,也未有任何感情,“我此次前来,并非是来见你,而是希望你能把那几个人交给我。”
无问!
宁天歌心中的预感一经得到证实,震撼可想而知。
无问竟是阴阳星宿的师妹,而且两人的感情非同一般!
如此一来,阴阳星宿在看过苏屿的身体之后会拒绝救治就有了个很好的解释。
如今无问要求阴阳星宿交出他们,阴阳星宿可会同意?
“这死老太婆,竟然找到这里来了!”墨迹咬着牙低骂一句。
阴阳星宿的目光落到他们身上。
宁天歌心里一沉。
如果阴阳星宿要将他们交出去,她根本无法阻止,而落入无问手中,先不说他们会怎样,单是苏屿,便绝不可能有好结果。
“如果师妹想要人,便自己进来吧。”阴阳星宿却说了句令她有些意外的话。
空中有片刻的沉默,无问似乎在考虑,而在这段时间里,阴阳星宿一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天空某一点上,似在紧张地等待着无问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