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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古城晚秋 [高推] (常想)


她沉默了片刻,说:“我不去那里。”
他知道她想起了裔风,想起了他们过去,心绪突然别样复杂。
他们走到山脚下,她没有坐上车子的意思,说:“你骑了那样久,定然累了,我们走一段吧。”
他望了望远山相接处渐重的天色,却不想拂了她的兴致,便微一点头:“好,我们走一阵。”
他和她一直走着,直到遥遥可以望见通往城门的大路,他对她道:“素弦,再骑一段便可以马上到家了。“
她微笑了一下,说道:“再走一阵吧。”便径直朝前走去,他放下车子追了过去,严肃道:“素弦,这样下去你的身子会受不了的。”
她笑着道:“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说罢便要往前走,手腕却被他牢牢攥住,他肃着面孔,道:“不要再胡闹了,素弦。”
她面上陡然就失了表情,温吞吞地说:“走走路也算是胡闹么?我想去波月庵里看桃花,你带不带我去?”
他只得哄着她道:“只要你身体无恙,我都带你去。只是现在应该回去了,大夫说你要静养。”
她在心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对他道:“你这样紧张我,我只能领情了。只是,你不要把我看做生育工具才好。”
这一时候一辆汽车停在他们面前,霍方匆匆从车上下来,躬了身道:“大少爷、二姨娘,老爷太太要我速速找你们回去呢。”




第四十七章 魂梦任悠扬,空来相负泪几行(二)
上了车霍方便把事情解释给他们听,原来前几日家庸出走,追根究底一查竟然是凤盏一时口不择言,将他生母的事说漏了出来。老爷知道了大发雷霆,将凤盏劈头盖脸一顿指责,凤盏一时想不开,竟然割了手腕,还好发现得及时送去了医院,已然没有大碍。
霍方道:“大少爷,老爷的意思是叫您先去医院看看。”
素弦唇角一弯,似笑非笑,看了裔凡一眼,道:“你最近还真是繁忙,刚才从那里出来,现在又被唤回去了。”
他想了一下,对她道:“还是先送你回家去,你去了医院,也帮不上忙。”
她说:“对啊,我还不够添乱的呢。”
汽车在宝石巷口停了一下,她不要他送,就自己回去了。
她一个人在床上静静地坐着,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恍然觉得现下正是她一生中最怅惘最迷茫的时刻。她曾发誓自己要一生孤绝,然而世事漫随流水,不由谁人掌控,这个孩子,确实来的不是时候。舍得?舍不得?她实在难以做出抉择。
晚上他从医院回来,便来房里看她,她还没有入睡,点了一盏柔光的绒罩台灯,问他:“大姐可好些了么?”
他点了一下头,说:“没有大碍了。”
她微哼了一声,淡淡地说:“不过是割一割手腕,我早料到没什么事。”抬眸看着他,冷声道:“现在你后悔娶两个老婆了罢。”
他自嘲般的一笑,在床边坐下,说:“你总是能把我看得透彻。我这是自作自受,你想笑话我,便笑吧。”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说:“我可没有笑话你,我说的是事实。割腕本就不怎么疼。”边说着,边把左手腕上宽边的青玉手环取下来,赫然露出几条深浅不一的刀刻血痕,有些已然结了青黑色的痂,伸到他的面前,“你看,我还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她就这样淡然地把腕上的伤痕展示给他看,他蓦地一惊,怔怔地盯着她的手腕,突然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她是一块苦寒之地的坚冰,他总想用自己的真情融化她,现在看来,这想法岂不是太可笑了么?
她仍旧温恬地笑着,慢慢地向他怀里靠去,轻声道:“今晚,你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他似是失魂般的,轻轻地将她扶起来,安抚着她在床上躺好,说:“素弦,早点歇息吧。”
她看着他要走,就拉住他的手,说:“你不陪我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他轻吸了一口气,“我书房里还有一点事。”
她眸光一转,抿了下唇,说:“好,我等你。你要是不来,我就不睡觉,宝宝也不睡。”
他无奈一笑,说:“我怕了你还不行?”便脱了外衣,在床边躺下。这竟是成亲以来,他和她第一次同榻而眠。他觉得有些不习惯,甚至感到不安,然而她很快便睡熟了,呼吸安然而平稳。
她的情绪反常交替,却又轻松自然,他无法适应,心里隐隐生了惧意,越想平复,这恐惧却越发强烈。
转眼到了阳春三月,凉凉润润地洒下几场小雨,泛晴以后柳丝如剪,飘絮漫天,盎然春色,却依旧是深锁巷陌。这一日裔凡从洋行回来,他每天一回来,头先便要去素弦房里看她,方一走到廊下,香萼赶上来道:“大少爷,二姨奶奶带了家庸少爷在园子里玩呢。”
他想起难得她这般有兴致,便到园里找她,刚走上曲桥便听见家庸欢快的嬉戏声:“二娘,我在这儿呢!”
他循声望去,他们在假山上玩着捉迷藏的游戏,家庸跑得欢实,素弦在身后追得费力,却仍旧兴致不减,唤道:“你这个小鬼头,慢点,小心摔着。”便一只手扶在岩石上,略略喘了几口气,又撵了上去。
他立时生了怒气,走过去厉声道:“家庸,赶快下来!”
爸爸这般严厉的口气倒是不多见的,家庸登时小心肝扑扑颤,不情愿地从假山上走下来,嘟囔着:“爸爸今天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他阴沉着脸,训道:“真是胡闹!家庸,你也该懂点事了,不知道二娘怀着身孕,不能乱动的么?”
她怕孩子吓到,便揽了家庸到自己身侧,弯着眉眼道:“何必发这么大火呢?我一点没事。”弯下腰对家庸道:“我们回东院去,二娘推着你打秋千,好不好?”
她向前走了一步,就觉得似有晕眩,怕他察觉到,只略微站定了须臾,便继续朝前走。
回到东院她仍然没失了玩乐的兴致,家庸见爸爸面色阴沉就生了些小小怯意,她怕孩子扫兴,就开心地拉起他的小手,走到香樟树下的秋千旁。
霍裔凡突然充满了躁意,明朗的阳光下她笑得越柔和,他心里的恐惧就越增加一分。他尽量让自己平和下来,走过去对她道:“素弦,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她愣了一下,方才回过头去,笑眼看着他:“有多么要紧的事,晚上再说不行么?”
他语气平缓,却带有不容置否的态度,说:“现在,就现在。”
她无奈地努了一下嘴,抚着家庸的小脑袋说:“二娘去去就回,家庸要小心。”看着裔凡凝重的神色,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总是这样严肃可不好。”
他默然不语,眉间的川字似乎更重了一分,半低着头往前走,她跟在他后面,见他向楼梯上走去,便问:“在这里说不行吗?”
他没有转身,声音听起来便愈发低沉:“到楼上去说,我不想让旁人听见。”
他走到梯口便驻了足,似是在等她先迈出脚步,她笑了一下,对他道:“裔凡,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她走到楼梯的转角处,那棵樟树的枝子才冒了星星点点淡绿的新芽,恰巧伸到离她面颊不过半尺的地方,她凑过鼻子闭目一闻,“好香啊。”
她睁开双眼,目光透过稀稀落落的枝叶便看到影影绰绰的地面,阳光斑斑驳驳地洒下去那里便镀了一层薄薄的金,从这个高度俯视下去,便呈现出一种带着些许暗淡的泽色。
她一直俯视着那块地方,说:“你看,这里的风景多好。屋子里总是憋闷。”
他叹了一口气,想要将心里的重负尽量缓释一些,却不过是徒劳而已,他早就明白他无法触碰她的心底,更无法左右她的思想,只能吐露一些对她而言无关痛痒的言语,只能放低了姿态恳求于她,便道:“素弦,把你的怨气,全部冲着我来,只是我恳求你,放过我们的孩子。”
她的笑意僵硬地凝在了脸上,似乎没有听清他的话语,温婉的双目眨了一眨,“裔凡,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这样说他心里就更是绝望,只得抚着她的双肩,将心里的痛楚毫无掩饰地用眼神表露,“素弦,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但是你要知道,孩子是无辜的。”
他竟然为她的孩子来求她?可她才是那个孩子的生身母亲!他这么做,岂不是对自己莫大的讽刺?
她面上这一刻只剩下漠然,冷冷地道:“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你当初怎么对待我,现在就该想到这孩子的下场是什么。”
她就这样把他最后的希望断了个彻彻底底。这一时他竟然冷笑了一声,问她:“那么你想怎么做,你早就不打算把他生下来,是不是?”
她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悲愤情绪,紧紧逼视着他的眼睛,说是在跟他较劲倒有一半似是真的:“对,你说的没错,这才是我的本真面目,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现今你才得以体会,太迟了!”
她说出的话究竟可以伤他到怎样,他早就料想得到,也早已麻木,他神思突然恍惚,恍惚到生出一种屋塌地陷的错觉,甚至觉得脑血急速上涌,绝望地只能将把自己心底最后一抹柔情彻底浇熄,才能求得少痛一些!
他眸里渐渐散发出凄绝的浮凉气息,那束光似乎再也无法汇聚在她那张冷漠的脸上,他感到眼瞳在隐隐作痛,却还是那样僵硬地看着她,木木然点了点头,说:“你说的对,太迟了,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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