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孙夫人,定国公的神色也为之一变,他再叹了口气,又拧了拧鼻根,苦笑一声,却是再没答话,只是起身道,“船到江户湾时,少夫人可到甲板上看看热闹。我就先不送了。”
蕙娘也觉得自己的回击是过分凌厉了一点,她算是看出来了,定国公没想和她怎么样——这点脑子他还是有的,两人都是有身份的人,玩火*的蠢事不能做。只是男人嘛,好色风流,有了贤妻美妾还觉得不够,得了闲若能情挑个红颜知己,你来我往耍耍花枪,也能满足他的一些*。只是她自己虽然条件优越,但却有权仲白这个孙家的恩人做夫君,定国公的行动,才算是被限制了下来,有时情不自禁展开一点攻势,被她提醒了又回到现实,看来他似乎也有点进退失措……在这个当口,自己多提权仲白几次也就罢了,刚才一时冲动说到孙夫人,语气未免太尖利了点。
不过,出口的话也吞不回去,见定国公似乎有几分狼狈,她微微一笑,也就起身退出了舱房。
过后几日,定国公果然还把持得住,没有出面寻她,只是透过底下人施以关怀。虽说现在船队被困在海上,但蕙娘的饭菜里依然每顿都有鲜蔬。这些蔬菜可是从江户湾采买过来,也算是得来不易了。
宝船亦在缓缓往江户湾前进,整只舰队随之压上,不过数日功夫,透过千里眼,已经可以远远地望见江户湾的轮廓了。——桂皮不知从哪里寻了千里眼来孝敬蕙娘不说,还打听了许多日本幕府的情况,说给蕙娘解闷。
虽说日本不过是弹丸之地,除了盛产海物、漆器以及得天独厚地拥有丰沛的白银矿以外,人民生活贫瘠得一塌糊涂,一度要靠倭寇在海上讨吃,但国内却也并不消停,各地大名形同割据,小小的地方,□势也比较复杂。这一次拒绝宝船入港,就是幕府下令,许多大名都恐惧大秦天威,现在幕府也是吵成了一锅粥。而蕙娘更关切的票号生意,由于幕府闭关锁国,又不像是朝鲜王庭,起码对各地还有直接的影响力,能有权臣这种产物。现在的日本,各藩时有摩擦、彼此不服,中央幕府也没有什么能够完全服众的人物。如果大秦票号想要介入,除非真金白银开道,把所有派系都打点到了,不然,随时可能被当成攻击政敌的把柄,票号的稳定性根本得不到保证。而如果把所有人都贿赂到了,幕府还能不知情吗?
听桂皮这么粗粗说来,蕙娘初步得到的印象,和宜春号事前的报告结论几乎是一致的:日本市场不小,当地有银矿,也有漆器,虽然人民生活困苦,但只要有从事走私的大名在,对票号就有需求。但这块肉和朝鲜不一样,是处处都连着骨头,不太好啃……也难怪盛源号不愿选择日本入手,非得要在朝鲜做了。如果能借船队的势,和幕府里的高官,甚至是将军本人直接接触,也许还能谈谈。不过,从幕府对大秦的态度来看,这个想法是注定要落空的了。
不过,这件事进展快慢,蕙娘也不大放在心上,反正现在凤楼谷单纯得一塌糊涂,没有私兵,不过一群耕读营生的前朝遗民,就算真被人发现、戳穿,权家会深陷麻烦,但却不至于立刻家破人亡。再说,盛源号现在已经有所动摇,蕙娘也有信心用别的利益,换取他们在朝鲜业务上的让步。实在不行,大不了立雪院再和定国公做一笔交易,就把盛源号的船给击沉了又如何?做得干净一点,盛源号根本捉不到把柄,生意人不讲意气之争,明白了她的决心,他们会让步的……现在她更在乎,或者说更好奇的,还是权家私兵的动向。他们是否在风暴中也有减员,又或者说幸运地躲过了风暴,现在江户湾中以普通商船的名义修缮船身,又或者,他们已经走得更远,现在已越过船队,往新大陆那一头过去了?
在她的期盼中,舰队终于到达了江户湾,但定国公没让船队继续前进——江户湾遍布炮口,再往前走,就进入炮击范围了。其实就是这样大剌剌地停泊在江户湾门户上,也已经是对幕府尊严的挑衅。除非是准备开战,不然开得这么近做什么?
江户湾是个大口袋一样的海港,从口袋口开始就遍布炮台,外国船只只能在袋口附近的码头卸货交易。因前几天刚有过风暴,此时的外国商船几乎都集中在袋口内侧的船厂、码头中,被船队这么一横,出入口已经锁死。任何一艘船要出海,都要从舰队中穿行过去,当然毋庸置疑,在这穿行的过程中,整艘船的死活也就只能看舰队的脸色了。在广袤的海域中,人们无法看清彼此的脸色,甚至连传递言语都比较困难,想要把任何事广而告之都需要费上一番功夫。但大秦舰队,亦无须一言半语,往水道中间一泊,就已经把自己的态度鲜明地亮了出来:虽说这里是江户湾,但就从此刻起,江户湾前说话算数的,已不再是幕府了。
东京湾内,自然免不得一番风云诡谲,幕府第二天早上就派出小船登舰投书,据桂皮从传闻中打听到的,这国书甚至用的是一般的信封,上头措辞也有几分狂乱。幕府这会,是用舰队在江户湾里休整的货船作为筹码,在提醒舰队要谨言慎行了。
孙国公此次出去,本来就是要打仗的,船员里要以兵丁为多,谁不渴望烧杀掳掠,这群人也不会去想朝廷里的事,只知道打赢有赏有女人,有仗打如何不开心?海战也罢了,叩关战若能得胜,一般都可以上岸劫掠,因此个个都战意高涨,恨不得立刻和幕府开打。当然,如桂皮这样的人,却不愿身处于战场之中,现在是一面觉得痛快,一面也有些忧心忡忡。蕙娘却已猜到孙侯的下一步布置,对桂皮的担忧,她不以为然。
定国公给的回复,的确也很温和,他摆事实讲道理地述说了大秦货船的悲惨遭遇,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对于胆敢劫掠天家舰队的货船,必定要追击到底,鉴于海盗船航行的方向是江户湾,舰队是追着它们来到江户湾前的。现在任何一艘商船都可以自由离港,但在离港前必须受舰队检查,证实清白以后方能离去。
这个声明,已经不能说是霸道了,根本就是暴虐无道。偏偏针对的也不是幕府,而是在此避风修葺的外国货船,江户幕府不可能为一时意气惹火烧身,就算再打脸,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经过几次文书来往,幕府不得不代舰队宣布这一决定。当然,他们也就只会做到这一步了,至于别的代为沟通的举措,幕府亦不会揽事上身。
人家的舰队就摆在这里,兵雄炮坚,打起来大秦就在后方,有什么物资是送不到的?各商船毕竟都是生意人,首先屈服的是欧洲商船,这群人都是从俄罗斯过来贩货的,船上什么中国货也没有,十分轻松愉快地就通过检验扬帆远去。然后是正经的大秦商船,他们虽有瓷器,但身具照会文书,是合法贸易,是以也很快脱身而去。有了这些榜样,余下商船渐渐放松警惕,也想通过检查,却不想第一艘船便被定国公扣了下来,上头货物全都没收,船员绑了,直接要锁回朝廷去查问——现在开征商税,正经贩货的商人是要给钱的,走私货物,当然是侵犯了大秦的利益。虽说现在还没人很注重这个,但要抓人,定国公也是理直气壮。这帮走私贩子全被钉穿了琵琶骨,他们的惨叫声,持续了一天有余。
有此前车之鉴,许多船只开始不安了,但话说回来,他们也不能继续在江户湾逗留下去,毕竟幕府也不愿成天看着这么一个拦路虎给自己添堵,他们已经发出照会,任何商船须在时限内修葺完成,出海离去。这么一来,每天都有许多商船硬着头皮过来受检,而尽管都准备了大笔银钱贿赂,依然还是有不少商船落马,连人带船全都失陷了进去。
不过,大秦舰队也不是每艘走私船都扣押,他们似乎遵循了极为随意的标准,有些船满载了走私货物如茶叶等,却被轻轻放过,有些船根本没有什么违禁品,却被整船扣押。众人自然是有些迷惑不解的,蕙娘对此,却是心知肚明:定国公这是人情做到足,索性把走朝鲜线路的商船全扫了,别的中招商船,不过是随意挑选出来陪葬的罢了,他的狠辣手段,将使得这些海商势力大受打击,夸张点说,一蹶不振都是有可能的。
当然,能把生意做到这个地步,背后肯定不会没有靠山,但什么靠山,能大得过二品国公府,皇帝的前大舅子?定国公就是再飞扬跋扈,除了皇上也没有人能收拾他。他要为权家的走私生意保驾护航,谁能多说一句话?
这就是实权武将的霸气,别说一两艘商船,实际来说,现在的整个日本幕府,都在看大秦舰队的脸色行事。在这片海上,这样的舰队,碾压一两个小国压根就不是稀奇事!
不过,随着港内货船日益减少,蕙娘也接受了权家私兵可能已经逃出此劫的结果,她现在在考虑的,还是自己是否要上岸去日本走走,探探幕府的虚实。如今日本幕府已经失去锐气,等大秦舰队处理完商船琐事,提出补给要求的时候,十有八.九也会答应下来,到时候有宝船呼应,她也不是不能上岸走走,只看有没有这个必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