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钱,要再赚钱就很容易了,就不说焦家现在的现银,多得是一家人几辈都吃用不完,就是除却票号之外,以四太太名义经营的一些生意,赚头也都丰厚。焦家现在倒也不就指着宜春票号过活,可不论如何,在过去的几十年内,票号分红,一直都是焦家最大的财源。按现在宜春票号的势头来看,这个聚宝盆,日后只会越分越多,绝不至于越来越少……就不说别的吃用穿着之物,这份嫁妆,一点都不夸张地讲,普天下,谁人能比?怕就是公主出嫁,嫁妆亦比不得一个零头了!
四太太看着蕙娘,她叹息着点了点头,“明白了吧?若是麻氏没有别的想头还好,咱们家的银子,也够她胡吃海塞十辈子了。她既然想着扶植娘家,把票号的份子给你陪出去,那不等于是在挖她的心头肉吗?为了三文钱都能闹出人命案子呢,你也不用再把她往好处想了,她想害你,多的是缘由。”
蕙娘足足怔了有半天,才慢慢地透出一口凉气来,她喃喃地道,“焦梅……”
“你祖父说了,”四太太摇了摇头。“这事不是焦梅走漏的消息,虽不知缘由,但老人家如此说,必有原因。”
她犹豫了一下,又提点女儿,“你自己心里要有想法,日后多小心他也就是了……不过,现在太和坞这个样子了,他也犯不着再胡作非为。你祖父少人使唤,忍他几年罢了,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
看来,母亲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焦梅立场转换的事。对她来说,既然胡养娘摆明车马是站在五姨娘这边的,那这消息,肯定就是由焦梅往胡养娘那里透露过去的了。五姨娘也就因此有了强烈动机……难怪她二话不说,上来就认定了是五姨娘所为。
蕙娘睐了睐眼睫,又长长地透了一口凉气。
“真是太乱了。”她疲倦地说,“一时竟没了个头绪!我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毕竟年纪小,虽然经过些风雨,又哪里比得上老一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四太太有心要为她梳理梳理,可有些话又不好说得太细——毕竟她上头还有个公爹呢。“你先回去歇着吧……太和坞的事,我和你祖父自然会办。”
她竟罕见地搂了搂蕙娘的肩头,将自己的真实感情泄露出了一分两分来。“你就只管安心吧,以后,这个家里再没人能害你了。”
换作从前,四太太可不会这么亲切……看来这件事,的确对谁来说,也都是震动。
#
又过了几天,焦子乔被送到谢罗里养活,因他忽然间不见了母亲和养娘,一直哭闹个不停,后来竟有些微微发烧。四太太也没有办法,只好令胡养娘重新带罪上岗,胡养娘从此也特别小心,虽然是小少爷的养娘,但全无傲气,见了谁都低眉顺眼的。一看到乔哥两个姐姐,就令乔哥给她们行礼,“要和姐姐们多亲近。”
到底年纪还小,虽然不见踪影的是亲娘,可焦子乔哭了小半个月,也就渐渐地忘了五姨娘的存在。他现在更依赖胡养娘了,因为见天地和四太太呆在一处,和嫡母也比往日里更亲近得多。经常撒娇放赖,要四太太带他识字,陪他玩积木……闹得四太太不胜其烦,可又没有办法,倒是比从前都要更忙得多了。
除却这一点变化之外,焦家的日子还是那样的平静——就好像焦子乔是从半空中掉下来的一样,这家里,好像由头至尾,就根本没有过第五个姨娘。太和坞里的陈设被搬空了,衣衫被丢弃了,门窗被封上了……
“听四姨娘说。”文娘来和姐姐吃茶。“祖父有意思把太和坞改造成玉虚观的后院,等明年你出嫁之后,园子里少不得要打墙动土,热闹一番了。”
最近,大抵是知道自雨堂这里不会给她什么□消息,文娘经常往南岩轩走动,南岩轩毕竟距离太和坞也近,对于这件事,多少还是能得到一点消息的。不过,这件事处理得这么低调,当事人全都讳莫如深,四姨娘就算探听了一点,只怕也是迷雾重重,这里头真正的玄机,她还是得指望姐姐给她一个答案。
“动一动也是好事。”蕙娘懒洋洋地说,她伸了个懒腰,从桌上的黑檀木小盒子里抽出了一格,“苏州刚送来,新制的橄榄脯,今年船走得快,那股涩香还没退呢,尝一点儿?”
又是避而不谈,拿美食来混淆话题。可文娘却并不如从前几个月一样易怒,她嘴巴一翘——没抱怨,只是撒娇,“才不要吃这个,人家要吃大煮干丝、镇江肴肉——我院子里的厨子,做这个可不正宗,姐,你让祖父那头的江师傅做给我吃呗。配一钟魁龙珠茶,那真是要多美有多美,给个金镯子我都不换。”
文娘也是有日子没有这样娇憨可爱,抢着说俏皮话、撒娇卖味儿了,真是五姨娘一倒,连她都轻松起来……蕙娘笑了。“出息,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喝早茶。”
见妹妹有点急了,她才不紧不慢地说。“祖父这半个月多忙呀?朝中又有事情了,他一忙起来,江师傅随时要做点心送进宫去的。就为了你嘴馋,万一把祖父给耽搁了,你受得起?”
文娘顿时垂头丧气,嘀嘀咕咕,“又忙,真是什么都赶在一块儿了……”
蕙娘就好像没听见,“等明儿一早,江师傅反正也要起来给祖父做早点心的,不多你这几道菜。你再陪几句好话,没准他一高兴,还做双鱼白汤面给你吃。”
斑鱼肝煌鱼片双浇白汤面,是这位扬州名厨的看家手艺,其味味鲜美馥郁,犹贵在京中材料难得,即使文娘也不能时常享用,她轻轻地欢呼了一声,冲蕙娘龇着牙笑,“姐,我真喜欢你。”
“一时又喜欢,一时又讨厌,真不懂你。”蕙娘也笑了,“最近,别老这么兴头,家里才出事呢,你这么高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生性凉薄、幸灾乐祸……”
文娘哪管这么多,她又冲蕙娘一亮牙齿,笑得都有傻气了。“我就是喜欢你嘛,你怎么这么厉——”
蕙娘眉一立,她不敢再往下说了——再往下说,那就着相了,不过,小姑娘自有办法,她一下又滚到姐姐怀里,和大白猫争宠,一人一猫一起呼噜呼噜的。“姐,你就和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吧!”
“拿你没办法……”蕙娘撸了撸文娘的头发,“别赖着我,热死啦——你倒是先和我说说,你听到的是怎么个说法?”
“四姨娘说,”文娘就扳着手指,赖在姐姐身边一长一短地说起来。“五姨娘以前就不安份,像是给你下过毒呢,估计药性不猛,你又吃得不多,根本就没奏效,反而还被我姐夫给摸出来了,私底下提醒了你几句。在承德的时候,她怕你陪嫁得太多了,伤了家里的元气。就和娘家兄弟说了,后来,二门上她那个亲戚进来做事的时候,就把厉害的药给她带进来了,她又寻了个机会想毒你。只是这一次你有了提防,就没那么容易了,往你这里跑了好几次,这才成功下手,可到底是没比过你的缜密,就这么顺藤摸瓜,一查不就查出来了?”
倒也算是把故事圆得挺不错的,方方面面都解释得很清楚,竟有几分天衣无缝的意思了。——四姨娘毕竟是陪嫁丫头出身,还是很得主母信任的。
蕙娘笑了。“差不多就是这样吧。你都快把事情给掰开揉碎说清楚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文娘一阵不依,“哪有这么简单!按这个说法,你不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全把自己给摘出来了?”
“我一个被人下毒的可怜人,”蕙娘白了妹妹一眼,“我哪里不干净,不清白了?尽瞎说。”
“可……可那你给我送话呢——”文娘有点不服气,嘀嘀咕咕的,“你要什么都不知道,一张白纸似的,你给我送什么话呢?”
“我给你送什么话了?”蕙娘似笑非笑。“我说的哪一句不是该说的话?”
文娘思来想去,还真是抓不到蕙娘一个痛脚,她有点沮丧,“我还特地等到现在才过来呢,那几天,都没敢往你的自雨堂里打发人问好……”
会知道避嫌,也还算是懂得办事,清蕙点了点头,“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瞎问什么,还是那句话,该你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不关你的事,你就别胡乱打听,免得你不找事,事情找你。”
“我就想知道她怎么倒的呗。”文娘冷笑了一声,“还真以为自己是号人物了,眼空心大、头重脚轻……不知道收着!现在怎么样,自己坏事了,一大家子人都跟着倒霉……”
她正说着,外头绿松进来了。“她们送了这些来——”
说着,便打开一个盒子给蕙娘看:都是这大半年来,陆陆续续被送到太和坞去的首饰。
这些首饰,也就是在太和坞里暂住上一段时间而已,到了末了,还是回到了正主儿手里。这租金,也不可谓是不高昂,买卖,也不可谓是不合算了。
蕙娘却只是瞅了一眼,便嫌恶地一皱鼻子。
“扔了。”她斩钉截铁地说,语气毫无商量余地,“别人戴过的,现在又还给我,难道我还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