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嘉娘也是个出众的美人,打扮得自然也无可挑剔,听了蕙娘这话,她微微一笑,轻声细语,“哦?那是我记错了。”
蕙娘也望着她颔首一笑,“记得记不得,什么要紧呢?左不过一条裙子的事。”
杨太太心绪就是再差,此时都忍不住要笑,正好她亲家——良国公府权夫人到了,她忙借着起身遮掩过去,耳边还听见何太太问蕙娘,“这腰身这样贴,也是思巧裳的手艺?他们远在南边,倒是不知道居然做的衣服也精巧。”
这话倒是焦太太答的,“您也不是不知道,孩子们从不穿外人的手艺,外人也做不得这样跟身。是蕙娘院子里丫头自己裁的,瞎糊弄罢了——”
就是杨太太听见,心里都有些惊异:杨家也算是富贵得惯了,一个姑娘家身边,也不会放着这么一个手艺奇绝的绣娘,就专为她一个人做衣服。更别说还是做丫头使唤了,这样的手艺,在外头随随便便都是总教席,一年二三千银子不说,还不是奴藉,名气大一点,绣件能贡呈御览,一辈子都吃穿不愁了……焦家条件要不是比外头更好,她能甘心在焦家做个奴才?
也就是这时候,她才品出了儿媳妇说法里的韵味:就是在这么一圈大秦顶尖的豪门贵族里,焦家的富贵,也是火烧火燎,糊味儿能熏了天的那一种,别说是数得着,他们家数不着,不用数——焦家那是当仁不让,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能把天泼金的超一品富贵。
再回头一看蕙娘,心底又不禁生出了几分可惜——就只是随随便便坐在那里,腰板一挺,由不得全场人的眼神就聚到她身上,羡也好妒也好,都绕着是她焦清蕙。可惜这样人才,命却薄些,亲事上注定是磕磕绊绊,很难找到如意郎君了。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开新文~
求收藏求留言求包养专栏~
☆、2 炫富
阁老寿筵,自然是香烟缭绕、细乐声喧,处处火树银花、雪浪缤纷,男客们由阁老本人并族中子弟、一应女婿外戚相陪,女眷们就交给阁老太太、少奶奶并姑奶奶们作陪,杨家人口不多,可夫家显赫的姑奶奶却不少,这个陪一桌,那个陪一处,是处处欢声笑语,都很给姑奶奶的面子,上一道菜,夸一个好字。连远处戏台子上演出的那些个吉祥大戏,似乎都翻出了新意,看得众人眉开眼笑、赞不绝口。
有少奶奶亲自作陪,西花厅内的气氛也不差,焦文娘一落筷子,眼睛就弯了起来,“这蟹冻,是钟师傅亲手做的吧。”
春华楼也算是京中名馆了,架子也足,一般酒席,是请不动大师傅钟氏掌勺的。这一点满桌子人心里都有数,却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出就中不同。云贵总督家的何莲娘便笑道,“文妹妹,你嘴巴刁呀,我尝着,同上回在许家吃的那一盘,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杨家也是春华楼的常客,时常叫了整桌酒席回来待客的,杨四少奶奶当然品尝过春华楼的招牌菜,可她也吃不到焦文娘这么精。一时也好奇问,“这怎么吃出来的?”
“钟师傅手艺细,一样是蟹肉剁泥混肉做的冻儿,他的几个大徒弟,滴过姜醋汁去腥也就罢了。”文娘便笑道,“可钟师傅自己做的呢——”
“文娘。”蕙娘本来没开腔,此时忽然笑着摆了摆手。“钟师傅独门绝技,你随口胡说出来,要被他知道了,以后他还应咱们家的单子吗?”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仿佛是一锤定音,透了不容违逆的淡然,几乎一样的音色,文娘声调俏皮,听着也甜美,可到蕙娘开腔,静、贵二字简直呼之欲出。
文娘顿时就不吭声了,蕙娘反而转向杨少奶奶,微笑道,“瑞云姐姐,几年没见,你都已经有身孕啦——还记得我六七年前上你们家吃酒,一样也吃了这水晶蟹冻,也是这隆冬腊月的,难为你们哪里寻来这样鲜肥的蟹。我可简直是吃个没够,回去一问春华楼,却说是府上自己预备了一批……没想到几年后又在冬日得此美味,却是在阁老府上了。”
会说话就是会说话,少奶奶心底亦不禁叹了口气:都是京城贵女,自然自小相识。可从前焦清蕙对她们这群人,虽不说爱搭不理,可不忮不求、不卑不亢,从来也不和谁套近乎。自己当时年纪小,还想不明白,是母亲一语点醒:她要继承家业,怎会在后院打转,你们就不是一路上的人。
可现在身份一变化,她的态度就转圜得这么自然,才几句话,拉了交情,捧了自己的夫家、娘家,四少奶奶也知道她是在客套,可她焦清蕙就硬是识货,夸得硬是地方,她也不由得面上有光,大为得意,“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无非是大缸储着,每日里浇蛋白催肥,不要说养两个月,就是养三个月四个月到年边正月,都一样是肥硕鲜嫩的。只黄就不那样满了,是以我们也不蒸着炒着,只以之做些蟹肉点心。”
“这是娘家带来的绝活吧。”大理少卿家的石翠娘——浙江布政使侄女便笑着接了口,“现在冬日里能吃着新鲜螃蟹的,京城里就不独良国公一家了。”
几句话就带起气氛,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说起这家的招牌菜,那家私家的绝技,哪个班子又排了新戏,上回在谁家看着的。何莲娘还问四少奶奶,“这钟师傅年纪大了,今日府上席开何止百桌?他肯定应承不过来,难道就专应这一道点心不成?”
蕙娘给她搭台,四少奶奶也有心给蕙娘做面子——也是有意思考校考校蕙娘,她便望着蕙娘,笑道,“蕙妹妹是行家,倒要考考你,吃着怎么样?”
“这一桌都是钟师傅的拿手菜,肯定是他的手艺了。”蕙娘放下筷子,轻轻地拿帕子按了按唇角,“也有一两年没叫过春华楼的菜了……”
一桌人不禁都看向蕙娘,仿佛她一句话,就能将春华楼这几年来的变化定个好坏调子——蕙娘却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瞩目,她根本不以为意,嫣然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几道菜都做得不错,钟师傅的手艺,也是越来越好了。”
众位姑娘都笑了,“得你这句话,不枉他们今日的用心了。”
四少奶奶还想逗着蕙娘多说几句的,但见吴家的嘉娘一张俏脸虽然也带了笑,可从开席到现在,一句话也未曾说过,知道她还是介意刚才人前落了没趣。便不再给蕙娘抬轿子,转而逗吴嘉娘说话,“听说嘉妹妹外祖家里又有了喜事,是要往上再动一动了?”
吴嘉娘的笑,顿时热情了几分,口气却自然还是淡淡的、懒懒的。“是有这么一说,不过舅舅一家都风雅,我们在他们跟前,也不提这些俗事。”
石翠娘不像是何莲娘,只贴着蕙娘、文娘,她同焦家两个姑娘也说得上话,和吴嘉娘也亲热,嘉娘一边说,一边举筷子,才一动她就笑了。“哎呀,又戴了新镯子出来,也不给我们开开眼,偏就只是藏着掖着,不肯露个好。”
富贵人家的娇客,成日里除了打扮自己,也没有别的消遣了,十二三个小姑娘莺声燕语,都笑道,“快撸了她的袖子起来,让大家瞧瞧!次次见面,她镯子是从不重样的,这一次又是从哪里得了好东西?”
吴嘉娘生得也实在好看,一双大眼睛好似寒星,偶然一转便是冷气逼人,只这冷和蕙娘又不大一样,蕙娘的冷,冷得淡、冷得客套,冷得令人挑不出大毛病,可吴嘉娘就冷得傲,尤其焦家两姐妹在座,她虽是笑着,笑里却始终写了三分轻蔑。此时得了众人起哄,仿佛众星捧月一般,成了场上焦点,这轻蔑才慢慢地淡了去,却仍是摆手,“什么好东西,就是舅母给了一对红宝石……”
一边说,一边半推半就,已经被何莲娘掳起袖子来,果然一双欺霜赛雪的手腕上穿了一对金镶玉的镯子,金自然是十足成色,玉面也是洁白无瑕,上等和田美玉,最难得却还是玉中两点惊心动魄的鸽血红,晶莹剔透不说,大小形状也都极为相似。一望即知,这是把大的那块硬生生琢成了这小的形状。此等手笔,亦由不得人不惊叹了。
“这是硬红吧!”吏部尚书家的秦英娘一直未曾开口,此时倒是一句话就道破深浅,“这样大小的硬红,比软红不知难得多少,是从西边过来的?”
四少奶奶亦不禁托着嘉娘的手,细看了良久,方才笑道,“真是稀世奇珍,最难得在你这样的手上,就更显得好看了。”
嘉娘莞尔一笑,将袖子徐徐地放了下来,“瑞云姐姐夸人,来来去去也就是这两句话。”
这话说得有意思,少奶奶有些纳闷,细细一想,这才明白过来:刚才在婆婆身边侍奉。云贵总督何太太夸蕙娘,“好衣服也要天生丽质才穿的好看”时候,自己随声附和了几句。没想到嘉娘居然记在心里,自己再说这话,她不软不硬,就给了个钉子碰。
一样是名门贵女出身,少奶奶在家做娇客的时候,做派未必比吴家小姐差,她心里不禁有几分恼怒,可嘉娘打了个巴掌,又给块糖,自己噗嗤一声,倒笑起来,“可就来来去去这两句话啊,偏偏就那么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