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再伸手要摸蕙娘,可这一次手才伸出,蕙娘一巴掌抽将上去,权季青躲闪得快——虽未抽中,但掌风竟扇落了他的一枚帽坠,可见蕙娘含怒出手,劲道非同小可。权季青哈哈一笑,怡然道,“嫂子仔细动了胎气。”
深夜寂静,即使声音再小,也始终有些动静,远处灯火,已经不再徘徊,而是目标明确地往这边行来。权季青不等蕙娘回话,伸手握住廊檐雕花,一借力顿时翻身而上,只听到一串细细的脚步声,轻轻巧巧地自屋脊上往远处去了,不多久,便再没了动静。
蕙娘也顾不得石面嶙峋了,身子一软,顿时将所有重量都交付了上去,她一手护住肚子,缓缓揉搓了片刻,方才有几分乏力地弯□去,拾起了那犹带一缕残布的镶银玉帽坠,拧着眉头思忖了片刻,方才开声道,“我在这儿……动静都小点儿,别那么闹腾。”
片刻后,她顿时被一群沉静而忧虑的丫头们给包围住了。——毕竟都是清蕙亲自调.教出来的人,虽然有些小姑娘眼角已经挂了泪,看着十二万分的可怜,但从头到尾,没一个人放声儿。为首的石英将灯笼搁在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就奔到蕙娘身边,把她搀扶了起来。“您无恙吧?还能走动吗?要不要派人把少爷请回来——”
她也是机灵之辈,这么一奔一扶,就把蕙娘身形给笼罩住了,借着身后灯光,将她审视了几眼,口中一边问,一边就隐秘而迅速地为蕙娘掖好了鬓角,又理了理凌乱的钗环。蕙娘赞许地望了她一眼,口中道,“我没事儿,能走……少爷那里,别惊动了,回来我告诉他吧。”
她挺直脊背,扫了众人一眼,心中对权季青更添了几分恼怒:好在自家园子,没想那样多,今晚轻装上阵,只带了几个可以绝对信任的心腹丫鬟,以及才刚上位近身服侍,平时就被拘束在立雪院中,没有外出机会,根本接触不到外人的新人。如有带了一般随从的老婆子,光是这‘深夜为歹人掳走’的事,一旦作兴起来,就算自家人不在意,她在众女眷之间,也根本别想着抬头做人了……
“今晚的事,”这种种顾虑,并没有体现在蕙娘的声音里,她的态度还是那样冷静而威严,“一旦传扬了出去,对我只是麻烦,对你们来说……”
“姑娘请放心。”石英口齿清楚明白,“今日跟随在侧的几个人,都是晓得事的,从海蓝、石榴,到东珠、我,刚才逐个发过誓了。姑娘让我们说什么,我们就说什么——”
几句话,就已经点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名字,众人哪还不知道表态?纷纷你一言我一语,表过了忠心,发下了毒誓。蕙娘反倒说,“这件事,又不是我故意去做,我也是被歹人制住,和他搏斗了一番才挣脱出来的。我们自己并不亏心,就闹腾出来也是不怕的,只是大年下的,还是不要随意生事为好。这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回到立雪院内时,这一行人,也都早已回复了平常的神态。石英把蕙娘只送进屋里,方露出忧色,“您有身孕的人了,刚才那一番折腾,没有动着胎气吧?”
如今孔雀已去,绿松新婚,和石英是轮流进来服侍蕙娘,屋内只得主仆二人,大可不必避讳说话。蕙娘摇头道,“就因为有了孩子,我没敢怎么用力挣扎,他也没有怎么推搡我——”
她看了石英一眼,“你认出他来了?”
因权季青的狼子野心,她身边三个大丫环都是心知肚明。平时当然会特别留意这个四少爷,他一开口说话,别人听不出倒正常,可石英是没道理听不出来的。她面色沉肃,点了点头,低声道,“四少爷是越来越过分了。”
蕙娘叹了口气,“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呢……”
因今晚石英的表现,可圈可点。眼下绿松又不在身边,她便多少点了几句当年汤药有毒的事。“麻海棠一个无知女子,哪来这么好的毒药。这些年来,我心里一直牵挂着这一方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个人不揪出来,我一辈子饮食难安。如今看来,似乎倒是真有个结果了。”
当年的事,要说石英心里没有想法,那也是假的,毕竟明眼人多少都能看得出来,这五姨娘要给蕙娘下药,简直难于上青天。她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蕙娘的说法,思来想去,亦不禁蹙眉道。“按他刚才那样说法,您问他,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倒有点像是默认了。可,就凭这暗处的一番对话……”
“就算他刚才当着我的面直接认了下来,我拿什么去和仲白说?”蕙娘想到权季青临走言语,眉头又蹙了起来,“没凭没据,就靠我空口白牙的,就算姑爷信了我,我们拿什么和家里人说?”
几句话,顿时把石英问得没声了,她左思右想,越想就越是不服气。“这——这四少爷也太——太——”
“说来说去,还不是欺负我没有自己的手下。”蕙娘冷冷地道,“他倒是能耐,自己有武功不说,和那神神秘秘的帮派堂口,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台面下的事,办起来自然就方便了。管它杀人放火,还是阴谋下毒,都有人为他去办……”
她唇角微微一翘,“你当他这一次找我,是兴之所至?他就是想套出孔雀出走一事的真相。究竟是我故布疑阵,做了个套给他钻,还是孔雀真的听到了什么……要是我被他套出话来,你就瞪着瞧吧……”
石英听得一愣一愣的,此时方才想到,孔雀所听到的那一番对话,现在还不算什么,可等姑娘掌握到真正的证据之后,把四少爷给扳倒之后,倒是可以火上浇油,把他的党羽从府里给挖出根来。而姑娘之所以着急上火地把孔雀送走,一个是为了她的安全,一个,恐怕也有刺激刺激四少爷,让他多出几招,俾可寻找破绽的用意。
而这个计策,也不能说不成功,眼下,四少爷不就露出了破绽,至少如今姑娘已经知道,当年的事,他有极重的嫌疑。
有一个凶嫌,要再寻找双方的联系,那就要容易得多了……
想到即将出世的二少爷,石英想要追赶绿松的心思就更加热切了,她立刻为蕙娘出谋划策,“香花、萤石几个,如今在府里也都是有头有脸,对府里人事认识得更深刻了不说,萤石每常出入里外,对内外两本账都挺熟悉。家里生意那些掌柜,她就没有不知道的。还有香花,现在管着各院子里每日的供给,小丫头们和她可好得不得了,都喊她好嫂子,从前是不知道该怎么查,如今知道该怎么查了,便觉得她们能派得上用场——”
一边说,石英一边就觉出了姑娘当时的用意——入府三年,执掌家务的时间虽并不长,可如今不论从地位、姿态还是实际影响力来说,二房的地位……不,姑娘的地位,都超然主动。良国公府的水就是再深,起码这内院的底,几乎已经被她给摸透了。起码如今,说声要查看四少爷平时的起居,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自然能找得到人去办。姑娘是用这三年的时间,织起了一张大网,只怕,随着这查案的发展,这张网,连国公府的外院,都要给涵盖进去了……
她正胡思乱想时,蕙娘已经悠然开口。
“这件事不必急。”她的语调,还是那样沉静而稳定。“我们还是准备回冲粹园去。甚至少爷那里,都不要着急把实情全都说出。但你可以私下露出一点端倪,让少爷从你这里问出一点口风,把从前在冲粹园里发生的事告诉出来。再点一点你听出四少爷声音的事……余下的事,就让他自己去想吧。”
她打了个呵欠,“如此大事,任何时候,都不必急。急就出错了,你看四少爷,不就急得出了错吗?有一句话你说得对,从前是不知道该查谁。现在知道该查谁了,不把他查个底儿掉,我焦清蕙还能够罢休?今儿都累了一天,好好睡吧,多休息一会……明儿起来以后,你还怕没有差事等着你?”
石英也露出笑容,她跪下来给蕙娘磕了个头,不言不语地便退出了屋子。蕙娘坐在灯下,一边抚着肚子,一边将今日之事,来来回回仔细思量了许久,只道肯定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未有什么错处之后,她方才从袖口掏出了那枚精致的帽坠,用两只指头捏着,在灯下仔仔细细地赏玩了起来。
权季青怎么都是国公府少爷,随身之物,自然细巧得很,这帽坠用料先不说了,只说上雕了的几片四季青,便很见神韵。蕙娘摩挲了半晌,不知想起什么,唇边又露出笑来,她弯下腰捧出了一个小匣子,用娴熟的手法,将它层层打开露出暗格,自暗格里又取出了一根晶莹剔透的水晶簪子,放在灯下,看了看这上头的海棠纹饰,又将两样饰物并在一起,歪头欣赏了片刻,这才随手又都搁进了暗格里,将其合拢,再从上部的格子中,抽出一本笔记,蘸了墨,迅速在上头书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青菜表现得的确挺好
好到引来了杀身之祸啊哈哈哈哈哈
我终于到家啦!还是家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