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手里那块兵符……”我其实是想替自己辩解一番的,可是这会又无从解释了。
田秉清将我堵在重华殿的茶水间,终于忍不住一通埋怨:“大陈余孽传了信来,说是姑娘亲口所说,兵符已在陛下手中。陛下连夜召见童伯,又召了宫中能工巧匠,日夜赶工,这才仿出一块兵符来,姑娘倒好,疑心病这样重,一点也不相信陛下……就算养只小狗,也知道朝陛下摇尾巴,姑娘倒好,上来就是一口!”
我涨红了脸,再进重华殿的时候就有些讪讪的,寻摸到正坐在御案前看折子的皇帝陛下面前,添茶磨墨,规矩了不少。
他起先还能缓缓翻着折子批注,到了最后看的越来越慢,最终啪的一声合上了折子,抬头瞧着我,浓眉拧在了一起,凤眼里一片渗人的暗沉之色。
我心头打突,觉得还是先将隐患消除为妙,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承认错误:“陛下我错了,我不该瞒着您,安乐……他是大陈废帝……不过他也是我弟弟……”
皇帝陛下不发一语,直直盯着我。
我陪着小心,试图努力劝解:“我……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他傻乎乎的其实跟政治一点也不粘边,又是个宫女生的,能活这么大不容易……”
不过……皇帝陛下好像一向缺乏的就是同情心……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词不达意,理屈词穷了,一时间急的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总算皇帝陛下开了金口,“安乐候?”
我呆呆瞧着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他面上的不耐烦很是明显,在灯下细瞧,我这才瞧见他凤目里全是红血丝,娥黄与田秉清好像都没说错,分明是彻夜未眠的模样。
我的心里小小的惭愧了一下。
“既然是你弟弟,那往后就只能是你弟弟,朕封他安乐候,赐住安府,想来你没有意见吧?”
我欣喜若狂,心头大石落定,扑上去就抱住皇帝陛下连连亲了好几口:“我就知道陛下您是好人!”
等我亲够了,皇帝陛下板着脸,斥道:“跪下去!你莫非以为认完错了?”
我……
我只好又老老实实退后,重新规规矩矩跪下去。
他从案后抽出几本书来,扔到我面前,“这些书你可看过?”
我扒拉起来,却原来是《女则》《女诫》之类的女子闺阁类的书,我从前一直当男儿教养,哪有机会接触这类闺阁之物?
我摇摇头,随手扔在一边,讨好的爬过去替皇帝陛下捶腿:“陛下,那些书瞧来无用。”
他倒不曾阻止我献殷勤,身体微微朝后倾去,靠在椅背之上,慢吞吞道:“朕觉得,皇后是时候要将这些书好好抄上一抄了。”
被罚抄书这种事,我已经好多年不曾经历过了,如今连罚的对象都换了人,真令我生出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我咽了口口水,弱弱抗议:“抄书这种事,只适合没脑子的人来做,记不住了才要抄吧?”
皇帝陛下的凤目在我脸上相当不友好的扫过,“有脑子的人是断然不会做出违背夫君的事,更何况暗中心怀小意,全然不能信任。朕觉得,皇后多抄抄这些女子闺阁之书,再找十来八个嬷嬷好好教教规矩,到时候,说不定会信任朕多一些呢。”
我的脸倏然红了。
原因无他,“夫君”这个称呼……现在似乎为时尚早吧?
皇帝陛下语意沉痛,顾自计划:“皇后向来顽劣少拘束,不听劝导,岳父大人又已身故,如今朕夫代父职,实行教养之职,皇后不反对吧?”
我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我的反对有用吗?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才让他生出这么多折腾我的主意来?
我抱着他的大腿痛哭流涕,深刻检讨:“陛下,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哪知道翼王的幕僚就自行推断兵符在陛下手上。”
“嗯,朕瞧着,这些书皇后不抄个十来遍,怕是学不会吧?”
我回头看看那厚厚的几摞书,转回头又继续抱着他的大腿放声痛哭:“陛下,我真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想要咬你的,要不……要不你咬回来吧?!”抄书就不必了吧?还十遍,这不是要命吗?
我捋起袖子,将小臂大大方方递了过去……反正我又不会痛。
他板着脸,顺势在我的小臂上亲了一口,我吓的将小臂缩了回去,清清楚楚瞧见了他眼神之中的欲、念。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闪躲的行为惹怒了他,他凤眸微敛,略一沉吟又道:“朕觉得,皇后这一向荒费学业的厉害,还是抄个二十遍吧?学规矩的嬷嬷们也要多找几个来,索性就在宫里备嫁吧?”
……
幸好备嫁这种事,此生只有一次。
我被抄书折磨的两眼发黑,又被宫里的嬷嬷们折磨的痛苦不堪,睡有睡姿,坐有坐姿,连走路也要袅娜娉婷……我从来横冲直撞惯了,想要发火又发为出来,嬷嬷们对着我礼仪格外注重礼仪,我稍稍露出抱怨之意,就呼啦啦跪倒几十号人,异口同声自责:“奴婢该死,娘娘息怒!”
……是陛下息怒才是吧?
皇帝陛下像只笑面虎,有空的时候会抱着一摞折子坐一旁欣赏我的窘境,一幅幸灾乐祸的模样。
第六天的时候,我终于痛不欲生,抱着下朝回来的皇帝死不撒手,痛哭流涕:“陛下我错了!陛下我错了,求您让这些嬷嬷们回去好生颐养天年吧?我这样折磨她们,万一这些嬷嬷们有个好歹,我心何安?”
嬷嬷们在我身后七嘴八舌的拦阻:“皇后娘娘,您这样有失凤仪!”
我钻进皇帝陛下的怀里,搂着他的腰,将整个脑袋都缩进他怀里,死活不肯再出来,皇帝陛下轻笑一声:“都退下吧!”那些嬷嬷们呼啦啦退了下去。
他在我头顶咬牙质问:“可知道你错在哪了?”
我一脸茫然的瞧着他。
该认的错我好像通通都认了一遍,无奈皇帝陛下不卖帐,我也没办法。
他狠狠在我脑袋上敲了一记,气苦道:“木鱼脑袋石头心,真是一点点都不错!朕的皇后娘娘,你除了信任你的童伯,你捡来的那个弟弟,这世上,你可不可以再多信任一个人?”
我呆呆瞧着他。
他面上似乎有局促恼意,扯着我的耳朵,狠狠在我的脸颊上咬了一口:“朕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一有风吹草动,你必定先入为主,跟炸了毛的猫一样抓挠,就是不肯相信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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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准奏
44
我扪心自问,终于觉得,皇帝陛下其实说的一点也没错。
从一开始,我就不曾信任过他。
信任这种事,非天长地久生死相许情深意重而不能达成。
就算我一直被他搂在臂弯捧在手心,到如今也算不上信任他。
他凤眸里一片黯然之色,颇有几分意气消沉的模样:“朕一片赤诚,却换不来皇后的全然信任……”
我万分歉疚,好像自己凭白占了他一个大便宜,却不曾给出相应的回报。
“朕觉得,皇后既然还是不肯信任朕,不如再抄十遍书,再跟嬷嬷们多学一阵子规矩吧?什么时候备好了嫁,抄好了书,学好了规矩,敢于信任夫君了,咱们再议大婚的日子,如何?”
我扯着他的龙袍死活不肯撒手,“陛下啊,我现如今就很是信任你,不如我们大婚吧?尽快大婚!尽快?”
他环臂将我抱了起来,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凤眸里一片笑意:“既然皇后娘娘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大婚,准奏!来人啊,着礼部议定大婚吉日!”在田秉清的应和声中,他在我面上重重亲了一口。
等我双脚重新着地,还有点疑惑:我亲口提及大婚,这事好像有点不对啊?
不过管他呢,皇帝陛下今日心情甚好,并不曾再逼我“备嫁”,免去了抄书学规矩这一招,我已觉得逃过一劫,心情大好。
至于他说的信任问题……晚上在床上,他好好“教导”了我一番,我“领会深刻”表示从今以后决不会再怀疑皇帝陛下的人品,信任他就如信任我自己一样,更不会胡思乱想,诸如砍头啊丢命啊他有所图谋啊之类的臆测之中去……
皇帝陛下在大汗淋漓的“教导”过我之后,搂着我躺在龙床之上,柔声道:“大陈已然灭国,你所担心的兵符,听童伯说已经被你无意之中埋进了摄政王的墓中。不说这批军士本来就是忠心于大陈的,就算我掘坟拿到了兵符,单凭一块兵符,也不可能令大陈士卒死忠于我。要来何用?听得童伯说,这批士卒乃是当初摄政王一手训练出来的铁血勇士,以备不时之需,他们身处深山野谷之中,自给自足,如今且随他们去罢。”
我心头大石落定,蹭了蹭皇帝陛下一身汗味的胸膛,低低抱怨:“好臭!”又忍不住使劲往他怀里蹭,恨不得将自己嵌进他身体里,以示亲密之意。
他的大掌一下一下抚摸着我的后背,像过去爹爹轻拍着我入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