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婠望向铜镜,青兰低眉顺眼的,一手捧着她的一撮青丝,一手用梳轻轻地理着。
沈婠搁下金锞子。
“青兰姐姐,你把我的头发梳得真柔顺。”她说:“这金锞子就赏给青兰姐姐了。”
青兰却是跪下了来。
“奴婢不敢。伺候大姑娘是奴婢的本分。”
沈婠从绣墩上站起,弯腰扶起了青兰。
她笑吟吟地道:“除了这事外,今晚的荷包也要感谢青兰姐姐。想必母亲让人放了安麻香的香料在我屋里头,是青兰姐姐换掉的吧?今晚若是没有青兰姐姐,我怕是不能回来这里了。”
沈婠把金锞子塞到了青兰的手里,“这是青兰姐姐应得的。”
青兰仍是不敢接过。
沈婠也没有勉强,她重新坐在绣墩上,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青兰。她的拳头紧握着,看起来似是有几分紧张。
沈婠的心思瞬间转了好几回。
不要钱财,那便是有事所求了。青兰今日帮了自己,就是在夏氏面前表明了立场,以后想要取得夏氏的信任怕也是不可能了,且青兰的软肋在于青碧,而青碧又在夏氏那儿当差。
不过最近是有所听闻,沈妙一有怨恨,便将气发在青碧身上。
沈婠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她开口说道:“青兰姐姐可是有事相求?尽管说,我若是能帮的必然帮你。”
青兰低低地道:“奴婢愿为大姑娘做牛做马,只请大姑娘救奴婢的妹妹。”
沈婠问:“哦?青兰姐姐想我如何救?”
青兰说道:“奴婢想和妹妹一同伺候大姑娘。”
沈婠叹道:“青碧是母亲的人,二妹妹要责罚青碧,我也管不着。况且青兰姐姐也不是不晓得,我在沈府里的地位十分微妙,虽是得了祖父的喜爱和垂怜,但在府中也仍然是步步惊心。先不说我不能插手母亲院子里的事情,母亲才是如今府里当家的主母,去和母亲要她院子里的人,这不是生生地打了母亲的脸面么?这事若是传出去了,青兰姐姐要置我的名声于何地?”
青兰抬起头来,“大姑娘一定有法子的,奴婢只要妹妹不再受罚就可以了。”一想到自己妹妹身上的伤痕,青兰的心里止不住地发疼。只要有谁能将妹妹拯救于水火之中,哪怕要她去死也甘愿。
青兰咬牙道:“奴婢还知道轻羽的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青兰道:“轻羽的心上人在魏府里当差,名字唤作王言。”
“魏府?是威远将军的魏府?”沈婠问道。
青兰点头。
提起魏府,沈婠就不由想起那个腼腆的少年,还有望她眼神怪异而灼热的李氏。她看了看青兰,沉吟了好一会,才道:“其实也并非没有法子。”
沈婠问:“你当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青兰坚定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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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氏最近的精神不太好,夜深时分,耳边总是响起那一日崔嬷嬷在外面的惨叫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崔嬷嬷从她五岁起便在她身边了,几十年来,她只要皱个眉头,崔嬷嬷都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可现在……
夏氏抿紧了唇角。
万无一失的计划最后竟是被那贱丫头轻而易举地扭转了局面!明明只是个半点大的小丫头,没想到心机竟然这么重。当真邪门得很。
夏氏现在躺在床榻上,耳边是沈州平稳的呼吸。
她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崔嬷嬷,还有想着要如何整死沈婠。沈婠的存在,一直在提醒着她过去的屈辱,和一个身份卑微的唐氏平起平坐了这么久!
如今她的女儿还让她连连受挫!平日里与她恩爱的老爷最近也因崔嬷嬷的事对她冷淡了起来。上次的休沐日,老爷回来时已是深夜,身上除了酒味之外,还有脂粉味。
她不着痕迹地试探了一番,沈州回答得甚是不耐烦。
她嫁进沈府已有九年,她很清楚地知道若不是看在父亲的面上,老夫人早已让沈州纳了妾侍。幸亏她前几年生了坤哥儿,才少了老夫人的若有若无的不满。
夏氏是真心喜欢沈州的,喜欢一个人,便总想着将身心都占着。当初的唐氏,她见一次心里就恨一次,如今唐氏被休,沈州又是她一个人的了。
虽然现在有个碍眼的沈婠,但是……
夏氏睁开眼来,方才满脑子的恨意都消失了。她轻轻地靠在了沈州的肩膀上,鼻子里是熟悉的气味,夏氏安心下来,心想道,无论什么也没有夫婿重要,至于沈婠那贱丫头,她总有办法收拾她的,但不是现在。
沈州今天特别忙,一进宫便得知皇帝昨夜临幸了一个宫女,今日一大早就要册封为安常在。身为礼部尚书,沈州忙碌了很久,才完成了册封礼。中午时,沈州和同僚一道用饭,无意间看到了安常在的画像。画中美人冰肌玉骨,一头乌发似是上好的黑缎,沈州惊鸿一瞥,久久不能忘怀,连带着回到府里了,在夏氏身上驰骋时,脑子里也是腰肢不盈一握的美人儿。
当然,给沈州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觊觎皇帝的女人。
但越是得不到,沈州就越是惦记,他总觉得心里有一把火,挡也挡不住的□。以至于做梦时,他也梦见在美人儿身上不停地索取,那美人儿如同安常在一般,有着凝脂白玉般的肌肤,一头乌发柔顺得让他血脉喷张。
冷不丁的,肩上一重。
沈州的美梦碎掉了,他睁开眼一瞧,映入眼帘的是夏氏的头。
夏氏年轻时也是美人,如今年纪增长,风韵犹存,但近来因沈婠的事,她又气又恼,心里憋的那口气让她的头发也添了丝白。
沈州睡时有点灯的习惯,这么一瞧,恰好就见到了那一根白头发。
想起梦里美人儿那一头柔顺光滑的乌发,还有年轻如鲜花一般娇美的身子,沈州伸手推开了夏氏。
☆、18平安符
寒冬一过,天气也渐渐回暖,墙角有一抹嫩绿悄悄地爬了出来。沈婠的院子里,此时院门正紧闭着,小小的闺房中,青兰坐于梳妆台前,她正凝睇着铜镜中的自己。
霜雪娴熟地替青兰挽着发。
沈婠在一边道:“霜雪姐姐,拆掉这个发髻。我瞧着青兰姐姐更适合祥云髻。嗯,对,就这样,再稍微低一些。”
青兰是江南人士,如同青碧一样,说得出一口吴侬软语,且容貌秀丽,一双杏眸若是浮起水汽来,秋波盈盈,仿若风雨中的浮萍,轻盈摇曳,让人心生垂怜。
上一世,在沈婠出嫁之前,沈州曾纳了两房的妾侍,皆是生得柔柔弱弱的,仿佛不经意间就能随风而去。想来沈州好的便是这一口。
只可惜夏氏的手段太高明,那两个姨娘不出数月便香消玉殒。
沈婠意味深长地道:“青兰姐姐,你生得一双好眼睛。”有些话,沈婠不便说得太明白,不过青兰是个聪明人,她想她会明白的。
今日,青兰特地换了件新衣裳,浅绿的颜色,裙摆上绣有大朵大朵的玉兰。约摸有小半个时辰后,青兰才从绣缎上站起,盈盈一拜。
她有些紧张,“大姑娘,这样当真能救奴婢的妹妹么?”
沈婠道:“这得看你接下来怎么做。”
青兰一咬牙,“奴婢明白。”
沈婠笑道:“好了,你去把荷包拿来吧。”
青兰离开后,霜雪憋了一整早的疑惑才问了出来,“大姑娘,您这是在做什么?”今日一大早,她就被大姑娘叫了进来,原以为是大姑娘要梳妆,未料大姑娘却是让她帮忙打扮青兰。
沈婠没有回答,反而是问道:“霜雪姐姐,你觉得青兰姐姐长得好看么?”
霜雪一怔,答道:“这个年龄的女子,自然是好看的。”
沈婠笑道:“是呀,年轻就是好呀。”
霜雪也笑道:“大姑娘说得好像你已然不年轻似的。”明明才是个九岁的姑娘,可做事说话却是滴水不漏,甚至让人捉摸不透。倘若换成寻常百姓家的女儿,此时怕是只懂得在爹娘怀里撒娇。思及此,霜雪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悯,这大户人家看起来是富丽堂皇的,可真正生在里面,却是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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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碧端了红枣杞子粥进来,轻手轻脚地搁在了食案上。
她轻声说道:“夫人,奴婢把粥搁在食案上了。”
夏氏手里握着一柄如意纹菱形镜,镜里的那一根白发十分显眼,夏氏盯着镜子良久,眉头皱得紧紧的。听到青碧的声音,从镜里一瞧,恰好见到青碧的一头光泽亮丽的乌发。
“过来。”
青碧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
夏氏说道:“蹲下。”
话音未落,夏氏一把揪住了青碧的尾发,扯得青碧头皮发疼。可她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地咬紧牙根忍着。
几根掉落的发丝躺在夏氏的掌心,夏氏凝望许久,怒气顿生,手里的镜子狠狠地甩在了青碧的身上,“贱婢!全都是贱婢!通通都该死!”
这几日夜里就寝时,沈州的心不在焉愈发明显。
定是老爷嫌弃她老了,嫌弃她长白头了。可若不是沈婠若不是青兰,她又怎么会气得生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