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兴许那时的沈婠就不是沈婠了。
沈婠抬眼望去,裴渊正怔怔地看着自己,双眼放空,仿佛透过自己在想念着谁似的。他的表情没有仇恨也没有故作温和,只有一脸的感慨。
沈婠开口道:“裴公子想和我谈什么?”
裴渊说:“你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很多。”
沈婠道:“人会变的,何况经历了那样的事情。”
裴渊听罢,不禁有些愧疚,“你的上一世是我负了你。”害自己家破人亡的根本不是沈婠,而她却在上一世受了另外一个自己所有的怒气和报复。这一世自己重生后,他的确有过那样对待她的念头。
沈婠说道:“是谁负了谁,都已然说不清。你负了我上一世,我亦是负了你重生前的这一世,所以当扯平了吧,以后我们各不相干。”原谅他,她做不到,但若自己当真向他报仇,那么她又跟上一世的裴渊有什么区别。所以干脆眼不见为净,他走他的独木桥,她过她的阳关道。
裴渊叹息一声,说:“也好。”
他端起石桌上的茶壶,斟满了两个茶杯。他看向沈婠,递上其中一茶杯,说:“喝了这一杯,便当作扯平了罢。”
沈婠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
两人举杯轻碰,裴渊仰脖一饮而尽,他搁下茶杯,凝眸片刻,嘴唇微张,只吐出二字来。
“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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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一下马车,也顾不得身子虚弱,直接奔入宅子里。这一处宅子乃是谢三郎的住处,好些年以前由长公主置办的,虽是地处偏僻但景色却十分怡人,依山傍水,格外悠然。
宅子里的仆役也不敢阻拦长公主,大门开敞着。
长公主直奔谢三郎的庭院,庭院外站了宅子的管事。今早发现谢三郎暴毙,管事立马让人去通知了长公主府里的林管事,他心中十分忐忑,如今谢三郎一死,也不知长公主会不会降罪于自己。
谢三郎苍白的面容映入了长公主的眼帘,长公主怔楞在原地,失神地看着他的尸身。
管事张张嘴,说道:“殿下,奴才寻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公子是中毒而亡,一滴致命的七崚毒。奴才已是派了人去追查真凶。”
长公主道:“全都退下。”
管事看着长公主颤抖的身子,应了声“是”。门一关,屋里就只剩下谢三郎与长公主。长公主踉跄着脚步,一路磕磕碰碰地行到谢三郎身侧,她低头看着他发青的唇,苍白的脸,胸口似汇有千万根细针。
她的手轻抚上谢三郎的脸颊。
若是不看他的唇,她的三郎多么像是睡着了呀,仿佛下一刻就能睁开眼来,温和地唤她一声芸芸。
长公主倏然握紧了拳头。
“裴渊,我要你不得好死!”
“是么?”
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在长公主身后响起,裴渊勾唇一笑,道:“我死了,你的三郎也回不来。我该唤你一声表姑呢还是要唤你一声娘子?”
长公主转身,方才还是合着的箱笼不知何时已是打开,裴渊倚在箱笼边,满脸的嘲讽之色,眼里的恨意毫无遮掩。
长公主此刻见到裴渊,眼里亦是恨意滔天。
“裴、渊!”这两字似是从嘴里咬出来似的!
裴渊说:“上辈子你欠我的,现在也该还了。你害我全家,我杀你情郎,一债还一债。”
长公主说:“我欠你?是你先负了我,我本要一心一意待你,你也明明应承了我不再纳妾,可最后你却没有做到。你既是做不到,那就不要应承我。你们平南侯府个个都是恶人,死了也是罪有应得,”她冷冷一笑,“这一世你们平南侯府也甭想逃过这个命运,你敢毒害我的三郎,我就让你们全家死无全尸!上一世你斗不过我,这一世你也不可能斗得过我。”
“是么?”裴渊不以为意,“我既然敢出现在这里,就绝不会让你活着走出去。”
长公主说:“只要我一死,你以为皇上会放过你们平南侯府吗?”
裴渊道:“会也罢,不会也罢。皇上都没有这个机会,你以为我还会像上辈子那样任由你宰割吗?”他这一世是斗不过她,那么他先下手为强。下一世大家重新再来。
他今天出现在这里,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与其让这毒妇残忍对待他们一家,倒不如自己先死个痛快,他今生不孝,唯有来生再报。
今天,他们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98晋江独发。
裴渊的面色极其冷静。
上一世与裴渊相处了这么久,长公主哪里会不知裴渊愈是冷静,心里便愈是有法子。她方才说的都是事实,她若是死在这里了,不出半日,皇宫里就能知晓。
皇帝是绝对不会放过裴渊的,即便裴渊死了,还有平南侯府一家。
她知道衡远是个极其护短的人。
蓦然,长公主注意到了自己的十指,涂满大红蔻丹的指甲不知何时竟是变得乌青发黑,好生渗人!她大惊失色,急急地望向谢三郎,又急急地看向裴渊。
“你做了什么。”
裴渊冷道:“不过是在你的情郎身上抹了点毒。”
他算准了长公主过来后,必然会去摸谢三郎的脸。果不其然,长公主打从进来后,手就没有离开过谢三郎的脸。
裴渊说:“你大可放心,不是顷刻致命的毒。这毒十分妙,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唤作蚂蚁跳。这名字熟悉么?你上一世用在明姨娘身上时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会用在自己身上?”
此毒也是名副其实,中毒之人,会从指甲开始,一点一点地侵入全身,全身的血液里都像是有蚂蚁在蹦跳撕咬一般。这样的疼痛,足足要维持上半个时辰,直到人虚脱而死。
长公主瞪大一双美眸,“明姨娘若没有害死我的孩子,我会这样待她吗?若不是你是非不分,护不了自己的正妻,我哪会下这样的毒手。”
长公主咬牙,“裴渊,你莫要再下一世碰上我,否则我必定让你全家不得安宁!”似是想到什么,长公主竟是笑出了声音来,“这一世你们平南侯府也是不得安宁了,裴渊,你与我相斗两世,又有哪一世你是斗得过我的?”
裴渊说:“今日我也没想过活着离开,我敢毒杀了你,就敢毒杀了我的家人。”与其让皇帝的怒火牵连他的家人,倒不如先死了个痛快。裴渊咬牙切齿地道:“你当真是个□,连自己的兄长也敢勾引。”
长公主淡道:“我是不是□,由不得你来指手画脚。你敢纳妾,我便敢给你红杏出墙。这一世你情我愿的,又有……”
毒开始发作了。
她的手指如万箭穿心那般疼痛。本来就是强撑着的身子,如今一毒发,她整个人不禁摇摇欲坠。但是她仍然在死撑着,她可以在三郎面前柔弱,但绝不能在裴渊面前示弱!
贝齿死死地咬住了下唇,血流进嘴里,染红了一口白牙。
腾地,上一世的场景跃入自己的脑海里。
她一直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如何死去的,如今自己将死,竟是想了起来。上一世成功灭了平南侯府,她与三郎携手同游天下,日子过得极其和睦,两人亦是伉俪情深的。
可是不出三年,她却是病倒了。
三郎会自己寻遍名医,最后是容铭为自己拖延多了一个月的性命。那时孙芸芸方知,自己乃是异界而来的灵魂,与这不知是哪儿的时空并不能完美地融合。
二十年,已是这身子的极限。
如今算来,这一世她已是活了二十一年,难怪从去五台山开始时,她就总是不适,哪儿都不舒服。原是自己的身子已是超过极限了。只不过却可惜了三郎,上一世自己去后,三郎过得如何?她又不曾为他生下一儿半女的。这一世竟是年纪轻轻就去了,是她连累了他。
这么一想,长公主也不惧怕这毒了。
横竖都是要死的人,何不如把这毒夫也一并拖下水来。黄泉路上,她也不要放过他。
长公主张嘴。
裴渊道:“想喊人?”
他径自上前,说:“你现在有力气喊得出来吗?你每次与谢三私会,都会屏退周围人的。如今有谁敢靠近?你定是不知道,上一世你与谢三私会时,有一回刚好被我碰到了。你顶着我妻子的身体,与情郎私会,你不羞耻吗?”
身体像是要沸腾起来一样,疼得她耳朵嗡嗡作响,根本无法听清裴渊所说的话,只能见到他的嘴唇一张一合的,眼神像是寒谭一般。
长公主最终还是敌不过毒药的厉害,整个人跌倒在地,身子不停地痉挛。
裴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的。
她的眼里逐渐涣散,可始终有一抹坚持,她的下唇已是咬得破烂,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猩红的血从嘴里溢出来。她艰难地伸出手,仿佛想去够着什么。
她的眼里只剩下谢三郎垂下来的手。
指骨分明,修长而白皙,平日里会在乌发间穿插,替她挽髻,还会与她描眉,更会在她烦躁忧愁时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与她说:“芸芸,莫忧。”
她努力地伸长了手。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