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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淑女好逑 (海青拿天鹅)


  马车上路,仍是前日下山的样子,邵稹驾车,宁儿坐在车里,扬鞭甩响,一路往东。
  除了龙州有渡口,宁儿望见守卫,脸忽而一白。她的过所牒文中,所述的去往之地并非商州,而是要嫁去的阆州。
  当初从篦城出来,宁儿只一心逃走,寻思着先到什么地方藏匿起来,然后想办法给舅父捎信求救。可是如今,她要光明正大地过关,只怕渡口守卫揪着过所牒文上的不符之处纠缠,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听说,查出过所不符,是要入罪的……宁儿紧张得要死,邵稹却不以为意,告诉她不用怕。
  “记得叫我表兄别漏嘴就好了,别的我来答。”他一边赶车一边说。
  到了渡口,果然,守卫的军曹看着邵稹手中的过所牒文,细审了好一会。
  “李稹,胡宁。”他打量着邵稹和宁儿,“你二人是表兄妹?”
  宁儿心里虚得没底,不敢跟他对视。邵稹则十足镇定:“正是。”
  “你送她去商州投奔叔伯?”
  “是。”
  “怎不找个长辈来送?也不带仆人?”
  “长辈都上了年纪,走不得远路。”邵稹说,“我等亲戚都是贫穷人家,没有仆人。车马也是借的,借据在此。”
  宁儿惊讶地看着邵稹掏出一张借据来,递给军曹。心想果然是专事做贼之人,行头都是全套的。
  军曹接过来看了看,片刻,又问:“商州那边亲戚姓甚名谁?”
  “胡显。”
  军曹又看了看,就在宁儿觉得背上冒冷汗的时候,军曹在上面落名盖印,交还给邵稹。
  邵稹神接过道谢,朝宁儿扬了扬眉毛。
  宁儿感到心中大石落地,虽然仍紧张,脸上却不禁露出了微笑。可才坐到车上,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慢着。”
  宁儿的心几乎停住。
  望去,只见另一个军曹走过来,看着邵稹腰间。
  邵稹不明所以,扯起一个讨好的笑容。
  “这刀不错,上过沙场?”军曹问。
  邵稹道:“家父曾任上府果毅都尉,十余年前曾征突厥。”
  军曹神色瞬间添了些敬意:“原来是英雄后人。”
  邵稹忙道:“不敢。”
  “某素爱兵器,不知郎君可有意将此刀转手?”
  邵稹一讶。
  宁儿心跳如擂鼓,耳朵贴着车壁一动不动。此人想要邵稹的刀?若是邵稹不答应……
  “此刀乃家父遗物,恕不转让。”邵稹的话音不急不缓,
  “如此。”军曹遗憾笑笑,只挥挥手,让他们过去了。
  


☆、7胡商

  直到马车离开渡口一里远,宁儿才觉得自己那颗砰砰跳的心回到了原位。
  她撩起车前的帷帐,四下里看了看,从里面钻出来。
  邵稹正赶着车,讶然:“出来做甚?”
  “李稹,胡宁,胡显,”宁儿念着这几个名字,“是你事先取好的么?”
  “那当然。”邵稹望着前方,“过所文牒上都写着呢。”
  宁儿好奇地说:“给我看看好么?”
  邵稹腾出一只手来,掏出过所给她。
  宁儿拿着那张纸,有点长,他们二人的牒文都黏在了一处。姓氏和来路当然都是假的,携带之物倒是真真切切,车马行囊,都在其中。
  邵稹的本事,宁儿在山上就见识过,现在更是佩服不已。
  “你的刀是邵司马传下的么?”她问。
  “嗯。”
  宁儿看着那刀,日光下,它的刀柄磨得发亮。宁儿从前看过邵司马耍刀,那样冷厉的一件兵器,在他手里舞得行云流水般漂亮。邵稹用起它来,必定也是十分好的……宁儿想到下山时的那场厮杀,亲眼看到这刀夺人性命,虽然害怕,可邵稹也保护了她。
  她还记当年的情景,邵司马和父亲下棋,邵稹在一旁扎马步,时不时被邵司马提点一声。母亲则坐在窗下,捻着细细的针慢慢绣花,面前的小案上,有宁儿爱吃的香糕……
  邵稹忽然发现宁儿不说话了,转过头,却见她倚着车壁,目光不知落在何处,若有所思。白皙的脸蛋上未施脂粉,阳光下,透着淡淡的红晕。邵稹想起了从前成都老宅院子里的那树桃花。
  “想什么?”邵稹忍不住问。
  “稹郎,”宁儿犹豫了一下,说,“那时你祖父过世,我父亲曾想收养你。”
  邵稹一愣,片刻,点点头:“嗯,我知晓。”
  “可你去了长安。”
  “长安有我的族叔。”
  宁儿不解,想着措辞:“那你为何……嗯,为何又在剑南?”
  邵稹苦笑:“他们不喜欢我。”
  宁儿沉默了好一会,轻声道:“与我一样,我伯父伯母,也不喜欢我。”
  邵稹回头,遇到那满是同情的目光,不禁哂然。
  自己十六岁游走江湖,就算风餐露宿也自觉还算是逍遥自在,到头来,竟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可怜。
  “我离家是为了闯荡闯荡,也并不十分艰难。”他挠挠头,努力让语气显得毫不在乎,“你也不必灰心,你不是要去商州寻舅父么?到了商州就好了。”
  宁儿点点头:“嗯。”片刻,又莞尔望着他,由衷地说,“稹郎,你真厉害。”
  邵稹笑笑,心里乐滋滋的,却朝她一扬眉,正色道:“又错了,要叫表兄。”
  天上有一层薄云,太阳并不辣。邵稹跟路边的农人买了一顶草笠,坐在马车上,倒是有几分车夫的样子。不过笠沿下年轻俊气的脸庞却显然比普通的车夫更讨人喜欢,在路边歇息的时候,宁儿看他跟卖浆食的年轻妇人有说有笑,仿佛熟人一样。
  “再过十余里就有城邑,我等能住进客栈。”邵稹将两张烙饼递给她。
  宁儿颔首谢过,接着烙饼吃起来。
  不远处传来一阵说笑声,她看去,却见是一队商旅。
  宁儿自从离开成都,很久没有看到过大队的商旅。她的伯母管教甚是严格,在篦城的两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前跟着父亲出门看市井热闹的乐趣都成了梦里的回忆。
  她好奇地望着那商旅队伍,有马,有牛,有骆驼,车子满载货物,不知要去哪里。里面的人也有趣,足有二十多人,还有胡人,虬须深目,十分奇异。
  一个正给马儿调整缰绳的年轻胡人发现了宁儿在看,冲她咧嘴一笑,琥珀色的眼睛好像蘸满阳光,十分好看。
  宁儿愣了愣,羞赧地转过头去。片刻,她又偷眼望过去,那胡人青年还在看她,笑得更灿烂。
  宁儿脸有些热,却不觉得受了冒犯,抿唇,也笑了笑。
  胡人青年见宁儿一个人坐在树下,又实在生得好看,就壮起胆来,想跟美人说说话。商旅中的其他人看到,心照不宣地笑,有人还小声地吹了个口哨。
  宁儿见他走过来,怔住。
  胡人青年也腼腆,隔着两步停下来,弯腰对她一礼。
  那是个胡礼,宁儿有些不知所措,脸唰地红了,也站起身来,还了礼。
  “我,米菩元。”他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
  他的名字怪怪的,宁儿则有些犯难。母亲教导过,女子闺名十分矜贵,不可轻易与陌生人说。并且邵稹曾经叮嘱过她,与人说起名姓,要与文牒上的相符才行。她犹豫了一下,说:“妾益州胡氏。”
  “益州?”米菩元道:“我等刚从成都来。”
  宁儿听得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成都?”她两眼发光,问,“你住在程度?”
  “不住成都。”米菩元笑笑,“我随伯父经商,只在成都玩了几日。”
  宁儿了然,又问:“你在成都,去过什么地方?锦官街?武担山?七星桥?”
  “还有散花楼,琴台,都去过。”米菩元乐了,“哦,锦官街上有一棵老银杏,又高又大,树荫遮了半边街。”
  宁儿高兴地笑:“是呀,那银杏有几百岁了,成都人都叫它老丈树!”
  米菩元看着她,忍俊不禁,琥珀色的眼睛泛着光,像猫儿一样。
  “小郎君,那小娘子是你的妇人么?”卖浆食的妇人问邵稹。
  “嗯?”邵稹挑着几块饼,打算路上充作糗粮,道,“不是妇人,是表妹。”
  妇人感叹:“真好呢,妾小时候也常望着父兄带着出去,到处看看,可直到嫁人也没成过。”
  邵稹笑笑:“是么?”
  她可不是我带着出来的。他心想着,忍不住回头,忽然看到宁儿正跟一人说着话,神色兴高采烈,愣了一下。
  “郎君那表妹真好看,水灵灵的。”妇人夸道。
  邵稹却没有回答,迅速地掏钱给了妇人,站起身来。
  “你是成都人么?”米菩元好奇地问,“我等逗留成都时,住在竹笠巷,房屋主人也姓胡……”
  “成都大了去了,不知你说的是城东的大竹笠巷还是城西的小竹笠巷。”一个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不疾不徐,米菩元吓一跳,回头,却见是个跟自己一样个头的汉人青年。
  邵稹看着他,目光如清凌微风,将他上下扫了个遍,未几,却视若无物地转向宁儿,将手里的布包递给她:“收好,路上的糗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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