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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淑女好逑 (海青拿天鹅)


  “邵文显”三个字上面,端正地压着一枚红色指印。
  “原来你是杜司户的女儿。”邵稹看了半天,恍然大悟。
  “你记起来了。”宁儿欣慰地说。
  邵稹使劲地回忆:“你叫杜……”
  “杜宁。”她说,“你以前来我家,也跟着我母亲叫我宁儿。”
  邵稹扬扬眉,不置可否。
  邵稹祖籍洛阳,家中自前朝起就世代从军。邵氏武功出众,邵稹的先人曾以高功官至卫尉丞。可惜后来,邵氏的官运一直不佳,只有邵稹的父亲官至上府果毅都尉,可惜邵稹十岁那年,他随军征突厥,再也没有回来。邵稹母亲早亡,父亲去世之后,邵稹就成了孤儿。于是,在成都的祖父就将他接了过去。
  邵稹的祖父邵文显从军一辈子,老了之后,在成都挂了个州司马的闲职。他爱好无多,唯有武功和饮酒两样。对于武功,他要求严苛,邵稹自从跟了他,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练武,从无间断;对于酒,他嗜之如命,家中的余钱都耗在了这上面,最后酒醉跌入水潭而亡。
  宁儿的父亲杜阅,是益州司户,对邵稹的祖父很是敬重。两家相隔不远,杜阅得了好酒,常常送一些给邵家;邵稹的祖父也常常过府去跟杜阅下棋。
  邵稹有时会跟着祖父去杜家,记得杜阅有个女儿,却不记得模样了。
  不过,她手上的契书,邵稹却是知道的。
  那是祖父去世的前一年,一场冰雹打坏了邵家的房屋。祖父常年把钱花在饮酒上,过去房屋有些缺漏,他马马虎虎,从不找人彻底重新修葺。而这次,他再也不能无视,却一样手头拮据。杜阅仗义解囊,将五千钱送到了邵家,可是邵稹祖父坚决不肯白受,便立了这张契书。
  邵稹记得,当年祖父对杜阅很是感激,还立志戒酒一段日子,想将这些钱早日还上。
  可惜,还没出一年,他就故去了。
  “那时我父亲想把这契书烧了,”宁儿把契书折好,重新收进包袱里,“我母亲却不许,说借了就是借了,后来又留给了我。”
  “嗯。”邵稹应了声,“于是如何?”
  宁儿望着他,双目期盼:“父债子承,你既然认了,就还钱吧。”
  原来是想着这个。
  邵稹悠然抱胸看着她,似笑非笑。
 


☆、3下山

  “七弟的意思,要去冀州?”议事堂上,张信听完邵稹的话,眉毛锁起,眼睛转了转。
  “正是。”邵稹向张信道,神色恳切,“小弟姨父与姨母年事已高,表妹离家许久,不忍恐长辈积虑伤心,特请离山,护送表妹回冀州老家。”
  张信颔首,少顷,感叹道:“不想有这般隐情。我等竟巧遇贼人,救出了老七的表妹。”他缓缓捋须,目光扫过立在邵稹后面的宁儿,微笑道,“这位小娘子,是冀州人?”
  宁儿见着匪首盯着自己,心不禁一紧。
  “正是,妾……嗯,妾家住冀州。”宁儿低头看着脚尖,小声道。
  来议事堂之前,邵稹跟她约法三章。首先,他们是表兄妹;其次,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露出惊诧之色,更不许反驳;再次,无论发生什么都跟在他身后。
  邵稹说,只要她照办,就能带她下山,逃离贼窝。
  他在众人面前编了一个曲折的故事。
  宁儿是邵稹的表妹,本随着父母住在冀州。一年前,她上元节随父母去观灯,被人贩子拐走,卖到了剑南来。宁儿思乡心切,几番当年他们亲戚寻访未果,邵稹的姨母因此大病一场。邵稹虽与表妹多年不见,得了消息也心急如焚。奈何身在他乡,又诸事羁绊,帮不上许多忙。不料,一年之后,他竟在这剑南山野里与表妹重逢。
  “这……这不是讹人么?”当初听了邵稹说出来,宁儿犹疑地说。
  邵稹不答,淡淡瞥她一眼:“你还想下山么?”
  宁儿识趣地闭嘴。
  这故事其实编得挺圆,宁儿本来就打算逃,裙子底下还藏了私货。神奇的是,邵稹居然记得宁儿的母亲是冀州人,让宁儿说话带些冀州口音……
  “兄长,”张信身后的王四道,“老七一心救护表妹,情深义重,兄长成全他吧。”
  下首的耿二吴三等人相觑,耿二大声道,“老四说得对,兄长,老七心意如此,就让他去吧!”
  “该是如此。”张信笑笑,看向邵稹,温言道,“我等兄弟,占山为生,全凭‘恩义’二字。如今你欲救表妹于落难,做兄长的岂有不允之理。”
  邵稹正色,向他一揖:“多谢兄长成全。”
  张信一摆手,道,“你我兄弟,什么成全不成全。此事既定,老七将山上的事交代交代,趁这两日天晴,赶路去吧!”
  邵稹微笑,再行礼拜谢。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宁儿跟着邵稹从议事堂回来,走路都觉得轻飘飘的。
  她听从邵稹的吩咐一直待在屋子里,从木板缝里看到邵稹在屋外同来来往往的人说话。阳光不错,他背对着这边,身形与从前记忆里的模样相比,已经高大了许多,却一样的挺拔。
  宁儿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是这样躲在小楼窗棂后面偷看邵司马带着他的孙子来家里。邵司马是个奇怪的人,他与父亲在院子里饮酒下棋,却让孙子在一旁又是练拳又是劈刀,还时不时地突然大叱一声纠正他的姿势,或者干脆起身一手拍下去。
  宁儿常常被邵司马的声音吓到,看到孙子挨他责打,还常常揪心,觉得邵司马是个可怕的人。父亲听了却哈哈大笑,说严将严兵,好身手都是拳脚里出来的。
  邵稹现在的身手练成什么样,宁儿不知道。不过,方才在堂上看他沉着地编故事应对一众凶神恶煞的山贼,宁儿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还是母亲聪明,多亏了那契书呢!她心里庆幸地想。
  邵稹推门进来,一眼看到宁儿坐在榻旁,手里缝缝补补。
  “谁的衣服?”他将手里提的包袱扔在榻上,觉得宁儿手里的衣服怎么看怎么眼熟。
  “你的。”宁儿说着,咬断线头,将手里的衣服拿起来给他看,笑眯眯地说“补好了,你……”
  话没说完,衣服忽的一下被夺过去。
  邵稹将这件赭色袍子展开细看,脸沉了下来。
  “你都缝起来了?”他将衣服上下抓抓掏掏,横眉看向宁儿,“袖边的口子,还有腰上的口子,你都缝起来了?”
  “是呀。”宁儿望着他,“你这衣服的边边角角到处都开了线,破成这样也不补一补。”
  邵稹只觉额头青筋隐隐跳动。
  “你母亲没教过你,不可擅自动别人的物件么?”他冷冷道。
  “教过,”宁儿睁着一双莹润的眼睛望着他,“可你是我表兄,母亲说要待亲戚如待家人。”
  邵稹:“……”
  宁儿:“这是你说的。”
  邵稹无语,烦躁地挠挠头。
  宁儿看着他的脸色,直觉自己惹他不高兴了,但又想不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你……”她犹豫了一下,“你不高兴我缝你的破衣服?”
  “那不是破。”邵稹冷冷道。
  宁儿一愣:“不是破?那是什么?”
  “不用你管。”邵稹没好气地把袍子团成一团收起来,扔到衣箱里,“以后别碰我的东西。”
  宁儿咬咬唇,兀自不出声。
  邵稹也不理她,径自坐下,将方才扔在榻上的包袱打开。
  宁儿瞥去,只见白澄澄黄灿灿,都是些金银之物。
  宁儿愣住。
  “看什么,想要?”邵稹眼也不抬,慢悠悠道。
  宁儿连忙摇头。
  邵稹勾勾嘴角,把那些金银翻翻拣拣,没多久,重新扎好包袱。
  “何时启程?”过了会,宁儿问。
  “明日。”邵稹道。
  “哦。”宁儿听到这话,眉间重新一展。
  邵稹看她心花怒放的样子,觉得今日过得有些累。他在榻上和衣躺下,解下长刀抱在怀里,闭上眼睛。
  天蒙蒙亮,寨门已经大开。
  山口处,张信引着众贼首置酒送行,对邵稹道:“老七,此番别过,不知何时再见。”
  邵稹微笑:“待小弟将表妹送回冀州,安顿好伯父一家,定当归山。”
  张信颔首:“一言为定。”说罢,让手下取来酒水,一人一碗,仰头饮下。
  一辆马车已经停在路旁,众人纷纷与邵稹别过,王四看着宁儿低头上了车,用手肘碰碰邵稹。
  “老七,”他意味深长,“你今年二十一了吧。”
  邵稹看看他:“嗯。”
  王四摸着下巴:“也该娶妇了。如何?我看你这表妹生得不错,这两日你们同房,可曾……嗯?”他咧嘴笑着,朝马车那边使着眼色。
  “胡说什么!”邵稹明白过来,笑骂,“那是我表妹,老家许了人的。我昨日往屋里搬草席隔壁障,你没看见?”
  “是么?”王四一脸遗憾,说罢摇头,“可惜了,若你表妹能从了你,这趟冀州不回也罢。”
  邵稹笑笑,拍拍他的肩膀:“保重。”说罢,放下酒碗,朝马车走去。
  荒山夜道,行车有些辛苦,弯多而崎岖。邵稹驾车却很是在行,拉着缰绳拿着鞭子,马车走得倒也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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