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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略 出版完结+番外 (尤四姐)


  太上皇扭过头去,“你不觉得这丫头有蹊跷吗?和你们慕容家没牵扯,却长得这么像你姑爸,我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真要是亲戚就算了,辈分乱也不怕。可怕就怕在万一是皇贵妃转世,要来算计我大英社稷怎么办?”
  皇太后一脸的鄙夷,“人没老,见识倒像你额涅。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何其多,个个都是投胎转世来寻仇的么?我和你不同,瞧见那丫头只觉得亲切,真像看见亲人似的。这么些年了,我不说你心里也知道。我们慕容家人口凋零都是因为谁?都死在你手里了……现如今你连一个长得像的都不肯放过,情愿看着你那九五之尊的儿子在外头跪着,你黑了心肝呐!别以为我猜不透你的心思,不就是因为你爱慕过皇贵妃么,眼下来了个拓本,你就欢喜得坐不住站不住。可这个人和你儿子两情相悦,你瞧在眼里浑身不舒坦。嫡母变成了儿媳妇,你心里受不住,是不是?”
  “你疯了不成!”太上皇站起来,发现和她说不通,甩袖就要走。
  这时候从角落里窜出个人来,身量不足三尺,大张着两手拦住了太上皇去路,“站着,听这位大姐儿说话!”一副山贼的口气,这是太上皇的老幺糖耳朵。
  太上皇板起脸来训斥,“放肆!我是你阿玛,你叫谁站着?”
  小孩子不经吓,父亲嗓子一高就放声大哭,“你干什么叫我二哥哥跪着?十三哥上回弄坏了郑板桥的画儿你也没罚他,我二哥哥怎么你了,啊?”
  太上皇头痛欲裂,“听听你说的什么话,不孝不悌,逆子!”
  被她们母女轮流的闹,火气怏怏儿坍塌了大半。再往外一看,弘巽抱着食盒坐在皇帝边上,哥儿俩有说有笑。太上皇顿时有种沧桑感,他的时代果然已经去远了,再也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了。



☆、第86章

  太后过来同他并肩看,缓声道,“你十三个儿子,当初退位时再三权衡,最后能堪大任的只有东齐。他有帝王之才,有驭人之术,这些年替咱们遮风挡雨,也难为他了。你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江山社稷在他手里,除了勤政,何曾听过他有好女色,贪图享受的毛病么?他兢兢业业执掌天下,吃得苦,并不表示他连爱人的心都操劳没了。过年他二十九了,真真是将近而立的儿子,他要纳个妃,你还让他罚跪,太说不过去了。素以的长相不要去管了,要怪就怪你们宇文家男人运气不好,三代都折在这上头。”太后说到这里白他一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也忒霸道了点。我瞧素以就是个好的,她和东齐是真心的。就算以后不好,上头还有皇后,她也扑腾不出大水花来。”
  皇后忙着给糖耳朵擦眼泪,一面应道,“额涅说得没错儿,素以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还有我管教着。我统理后宫,绝不能让她做出什么有违礼法的事来,请阿玛放心。您瞧我们爷的样儿,我看着也觉得可怜。求阿玛发慈悲,成全了他们吧!”
  太上皇看了皇后一眼,“你也忒贤德了,爷们儿不好,老婆占一半儿错处。他这会儿把持不住自己,你还替她说话?”
  皇后尴尬的瞧瞧太后,“额涅,我的难处您知道。”
  皇太后点点头,“是,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你也别急,太上皇一时转不过弯来,过会子想明白就好了。”
  糖耳朵在底下适时吟诵,“田登作郡,自讳其名,触者必怒,吏卒多被榜笞,于是举州皆谓灯为火。阿玛是太上皇,和那个郡守一样的喜好么?二哥哥喜欢那宫女儿,阿玛要让那宫女做尼姑,不就是逼着二哥哥换个名目把她藏起吗?”
  太上皇被她说得讪讪的,“你这鬼东西倒会活学活用,阿玛下的旨是随便能够违逆的?”
  糖耳朵摇头,“阿玛没听说过‘情难自禁’么?要是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世上就没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太上皇目瞪口呆,果然好,虎父无犬女。这么点大就知道那么多,真不错!他对她奶妈子说,“把你主子抱出去吧,上回的忠字写得不好,让他们伺候着再练练。”
  就那么顺利把那个话痨打发走了,太上皇背着手临窗看,下半晌了,变了天,瞧着阴沉沉的。园子里是他穿着龙袍跪地不起的儿子。其实真正触怒他的是他说不做皇帝那一句,二十九岁的人了,脾气还是那么冲。他要是这会儿不做皇帝,今天下台,明天就会被人算计得尸骨全无。哪个从御座上走下来的人能安然活着?塔喇家那群急红了眼的狼能放过他才怪!再转回头想想,他们在畅春园呆着,皇帝终归放不开手脚。就像今天的事,那么一大帮子人来告皇帝的状,来弹劾皇帝,古往今来有几个为君者受过这样的羞辱?他心里也疼,东齐是他最看重的儿子,他极尽所能的扶植,可有他在,反而成了对他最大的阻碍。
  “不知长亭在云南好不好。”他看见窗台上有一小撮细细的尘土,拿手指捻了捻,指腹之间一片沙沙的触感。
  皇太后吩咐人请皇后到观莲所歇息,屋里只剩他们夫妻,她挪步过去,从背后圈住他的腰,“澜舟,我一直想去云南瞧瞧,京城呆腻了,咱们往南逛逛去吧!上回庄亲王说他置了好大一片宅子,咱们过去也有地方住。到那儿再添几个丫头,听说云南的衣裳都露一截子腰,你看了一定喜欢。”
  太上皇笑起来,“胡说,自打我从了你,早就改邪归正了。”转过身来拥她,抱在怀里慢慢的摇,“我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再没有那心性儿了。那四年你怨我,挂怀到现在我知道。我心里想你,可是用尽了办法你都不肯原谅我,我实在是有些自暴自弃了……罢了,陈年往事不提了,现在有儿有女,还想那些做什么!你说要往云南去,那咱们明儿就动身。弘巽让他留在京里办差,带出去早晚养成个纨绔。糖耳朵还小,不能撇下。叫她奶妈子收拾收拾,轻车简从的,缺什么路上再添。”
  皇太后有点惊讶,“我说了好几回你都不答应,今儿怎么……”
  太上皇朝外看,喃喃着,“以前是放不下心,现在东齐能够独当一面了,我继续留在京畿反倒成了他的负累,叫那些反他的人有处可叫板么?还是走吧,走得远远的,他才能做个杀伐决断的帝王。我在,始终制约他。万事都要上畅春园请示下,就像他说的,这皇帝做着有什么意思!”
  太后嗯了声,“我先前只当你恋栈,现在看来,也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太上皇长长叹息,“东齐可怜,养母和亲妈死得都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长大,受了委屈没处能诉说。”
  “既然知道他的苦处,就不要再为难他了。人生苦短,有个知冷知热的多不容易啊!”太后看他态度有了松动,忙转身知会荣寿,“眼看要下雨,快请万岁爷进来。就说太上皇不追究了,他的私事儿也不插手了,叫他放宽心吧!”
  荣寿先还蔫头耷脑模样,听太后这么一说,欢快的嗳了声,纵起来就往外跑。青石板上已经有些湿了,他跑得快,下了台阶便跪下来,膝头子在地上挫出去老远,一下子滑到皇帝跟前,笑道,“主子业障过了,太后好歹劝动了太上皇,这会子叫主子起来了。”
  素以心头一松,上来搀他,边问他,“怎么样?您长远不跪,这半天受不住吧?”
  他斜她一眼,“腿上功夫好值当你得意?以后膝盖硬气点儿,再也用不着逮谁跟谁跪了。”一头说一头进了楼里,上前扫袖打千儿给太上皇行礼,“儿子谢阿玛不罚之恩。”
  太上皇略点了点头,比个手势把人都遣了出去。看皇帝披领的紫貂上积了细小的水珠,抬手替他掸了掸,“朕和太后做了个决定,明儿一早带着糖耳朵出京,到云南找你三叔去。”
  皇帝吃了一惊,脸上辣辣烧起来,垂首道,“是儿子不孝,叫阿玛失望了。”
  “不是。”太上皇悠着步子慢慢的踱,“这事儿老早就在朕心里,前阵子不走,还是舍不下你。朕算是撂了挑子,中途的把社稷交到你手上,按说是朕的不称职。初初是怕你肩负不起来,这么大个家国,上手不容易。有朕在,你往前闯,万一有什么不顺遂,朕也好帮你善后。可到了今天外戚来闹,朕才看清了,你长成了一代令主,再也不用朕替你吊着心了。”
  皇帝嗓子里一哽,扪心自问,以往对皇父的确有种说不出的忌惮,暗里也怨他把江山交给他,嘴上说不理朝政,做不到全然置身事外。自己这皇帝做得十分窝囊,带着情绪执政,处理朝中大小适宜,钱粮织造,水利税赋,没有一样不是兢兢业业。不光为社稷,更多是证明给皇父看。天家父子不相亲,他敬爱父亲,但是总觉隔了一层,怎么也走不近。现在听他要远行,他应该松口气,应该高兴的,谁知心里却生出眷恋来。原来皇父像他的主心骨,现在要把骨头抽走,便让他闷心的痛起来。
  “到云南路途忒远,天儿又冷,阿玛还是再计较计较吧!”皇帝亦步亦趋道,“儿子办差,也有遇着难题没法子解的时候。有阿玛在,儿子知道有根定海神针在肚子里撑着,真就什么都不担忧。您如今要走,疏散筋骨是好事儿,儿子原不该劝您。可云南离京十万八千里,我朝里事儿又撂不开手,不能亲自护送阿玛过去,叫我怎么舍得下,又怎么放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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