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昂了昂头,“皇祖母也别琢磨别的了,身后事原就是子孙做主,想也没用。眼下先考虑阿林阿山吧!到底是皇祖母下旨,还是叫孙儿一道皇命下去推他上菜市口,孙儿问过了皇祖母意思,也好即刻去办。”
太皇太后颓然跌坐下来,“好得很,真情种,走了你皇父的老路了。我问你,阿林阿山的案子你打算怎么判?”
“朕只答应留他一条命,再想像以前一样呼奴引婢是不能够了。”
“那和死了有多大差别?”交换条件显然不够诱人,他不是喜欢素以吗?拿素以的婚约换阿林阿山一条命,然后她娘家少不得抄家,照旧的败落,单留阿林阿山的命有什么用?太皇太后发了狠,对门上总管道,“叫素以进来。”
皇后见势不妙忙安抚道,“老佛爷息怒,这会子大家都在气头上,各退一步,从长计议的好。”
太皇太后一下子拂开了皇后的手,鄙夷道,“我要是你,羞得都没脸子见人!指给你的弟媳妇叫爷们儿瞧上了,亏你还站在他那头说话。坑害你兄弟么?你老子娘在底下瞧着你这不成器的闺女呢!”
皇后被太皇太后一通呲达红了眼眶,叫她怎么办呢,她自打进宇文家的大门就没反过自己的男人,向来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做了十来年夫妻,依附着他的光芒而生。突然和他对着干,她不想冒这个险,更没有这必要。
皇帝见太皇太后这么不顾身份,料着她是再难转圜的了。抬眼瞧素以从门上进来行礼,还没开口说话,太皇太后就厉色呵斥起来,“跪下!”
素以膝盖头子最软了,被人高声一喝,咚地一声就跪下了,趴在地上磕头,“奴才死罪,听老佛爷教诲。”
老佛爷还真就“教诲”上了,“你这狐媚子,给你主子下了什么蛊,把他弄得这样五迷六道!我瞧你就是讨债鬼托生,拐着弯的来算计我大英社稷。今儿凭我这权摄六宫的尊号,就办你个迷惑君王的罪责。”朝外扬声道,“来人,赏她绫子,拖出去办了再来回我。”
太皇太后是横到底,样样都抛诸脑后了。皇后吓得肝胆俱裂,哀声恳求着,“老佛爷三思,万万杀不得呀!万岁爷是您看着长大的,和自己的孙子有什么可置气?他爷们儿心性气盛,请皇阿奶多担待他。素以没犯什么错,底下奴才再低贱也没有随意赐死的道理,求皇阿奶留她一条性命。”
皇帝握着拳,指甲都陷进手掌心里去。他在尚且如此,他不在又待如何?本来皇帝只管庙堂不问后宫,现在倒好,非逼着他插手不可么?
太皇太后一声令下果然有执事太监进来领命,待要上前把素以叉起来,皇帝快步过去,抬腿就是两个窝心脚。太监们都是油子,被龙足一踢,顺势翻滚到墙角边上去了。皇帝切齿道,“果然反了天了,可以正大光明在朕面前杀朕的人了,皇祖母也太不把朕当回事了。”他扬声叫路子,“你去军机值房传朕的旨,连夜查封卫国公府。阿林阿山正好回来过年,朕叫他这个年过不安生。府上所有男女一个都不许放走,着刑部好生问话,军机处拟草诏,把他的罪状昭告天下。朕历来是明君么,明君不徇私情,多谢皇祖母成全孙儿的好名声了。”
他们斗法斗得不可开交,素以跪在地上,心里却是踏实的。她知道万岁爷在,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太皇太后是秋后的蚂蚱,被万岁爷整治成这样,太叫人解恨了。
“站着!”太皇太后声嘶力竭的喝停了传话太监,已然山穷水尽,她嘴上再不让人,塔喇家几百口的性命顷刻就要断送在她眼前。她该使的不该使的劲儿都使了,到底还是一败涂地,皇帝是再不会念旧情了。她早看出来了,皇帝是这么多孙子里最像他皇父的,只不过被沉默寡言的表象掩盖着,一旦撒起癔症来,简直同他爹一个德性!
“色迷心窍,天在看着你,你终有一天要后悔的!”太皇太后逐渐平静下来,乜了素以一眼,她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抿着唇角,微低着头。长长的一双眉,眉梢儿挑起来,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和敦敬皇贵妃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太皇太后悚然调开视线,眼下服软颜面全无,可是又能怎么样?或者她也该学学她婆婆,自己提议换个地方蛰伏两日,总比被他责令遣送的好。哪天要再回宫也是她自己说了算,皇帝总不能关着宫门不叫她进来吧!
“罢了。”她回到地屏宝座上坐定,“我年纪大了,儿孙当家,早没了我说话的份儿,我再掺合在里头,就显得我这老太太不识时务。懿旨会撤的,只不过要等我挑了合适的姑娘替换下素以。我这老脸虽不值钱,自己好歹还要顾念些。旨意说发就发,说撤就撤,折损了天家颜面。”
皇帝知道她老谋深算,是要瞧着阿林阿山的案子开发了才肯撒手。这个不是问题,他不怕她反悔,皇帝要改判,御笔一挥间的事。他复又揖了揖手,“就照皇祖母的意思办。”
太皇太后垂下眼,眼角有泪,她拿帕子掖了掖,怅然道,“近来我大觉力不从心了,每每梦见你额涅在世时的情景,醒过来也不得疏解。还是效法你皇太太,上颐和园去将养一阵子吧!”
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也省得他开口了。太皇太后忒能搅事,留在宫里也不得太平。还是远远儿出去单过,大家都有舒心日子可过。
皇帝躬身道是,“颐和园山明水秀,是颐养天年的好去处。既然皇祖母有意移驾驻跸,那明早孙儿亲送皇祖母过园子去。”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遂了他的意儿,他必定欢喜至极吧!所幸他老子还在,这江山能不能坐的稳还是未知。以前她是极力反对老十三继承大宝的,现如今看来,不管是谁做皇帝,都比这东齐来得强。
她摆了摆手,“我乏了,你们去吧!”
皇帝行了礼,带众人退出配殿往门上走,边走边留意素以,她还是兢兢业业伺候着皇后,不骄不躁的姿态,惹人喜欢。这下子好了,障碍清扫了,她总能回到他身边了。他按捺着行至寿康门外,踅身对皇后道,“你自回宫去吧,素以仍旧回御前当值。”
皇后蹲福应个是,“那她的的东西,回头我命人送养心殿围房去。”
围房是妃子侍寝后留宿的地方,皇后这么说,皇帝脸上不由一红,温声道,“多谢你了,婷婷。”
皇后一笑,欠身登了辇。宫门檐角的西瓜灯照过来,华盖遮挡住她半张脸,一半明的,一半暗的。
步辇原路返回长春宫,皇后坐在上头,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晴音随侍左右,抬头看了皇后一眼,“主子今儿受惊了。”
“唬得我肝儿都碎了,这么吵法,我真没见过。”皇后抚胸道。
“这么的也好,素以留在咱们宫,终究是个麻烦。”晴音摇了摇头,“主子也别枉担个拢络万岁爷的名声。”
皇后嗯了声,“我现在倒盼着她快些侍寝,最好再怀个孩子,那就更齐全了。”
晴音转过弯来,仰唇笑道,“主子说得极是。”
☆、第79章
皇帝瞧了眼九龙辇,没有坐。接过太监手里的灯笼,回身问素以,“冷不冷?陪朕走走吧!”
长满寿有眼力劲儿,把托着的鹤氅交给素以,自己朝身后众人比了个手势,带着一溜宫人抬着空辇逶迤去远了。
两个人下半晌才闹过,这会儿面对面有点不好意思。素以抖了抖大氅要去替他披上,他把灯笼杆儿塞进她手里,大氅旋了一圈,密密将她包裹起来。重新挑了宫灯前面引导,素以正愣着,一只温暖的手把她牵在掌中,忽然给了她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她把心沉淀下来,彼此互暖着,在这天寒地冻中慢慢前行。
这算守得云开了吧!只是对不住小公爷,他这么无辜,莫名其妙被牵扯进来,空欢喜了一场。还好那三十板子被岔开了,否则还要白白受苦,太冤枉了。素以低头看脚下残雪,正胡乱琢磨着,皇帝叫了她一声。
“奴才在。”她立刻应,这是多年的习惯,奴性太强没办法,即便相爱,等级观念还是根深蒂固的。
皇帝听惯了,说了几次她还是改不了,也不强求了。她就是太知趣,从来不忘自己的身份,这样有趋吉避凶的好处,也有让人无可奈何的地方。他倒希望她在和他独处的时候能你我相称,显得亲近,才有家常的味道。
横竖也不急在一时,慢慢来,他有的是春风化雨的耐心。偏过头看她,“我和太皇太后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素以在黑暗中红了脸,故意装聋作哑,也有逗弄他的意思。摇头道,“奴才不该听的不听,进宫时师傅就教导的。”
皇帝嗤地一笑,“我知道不该喘的气可以不喘,要做到不听,耳朵上可没把门的,只怕很难。”他拿肩头顶顶她,“我说喜欢你,整个寿康宫都听见了,你还装么?”
她被他顶得柳枝一样摇晃,“我没听见就不算数。”
他停下来,抬起灯笼照她的脸,“你倒敢说!”
她笑着拿手捂住脸,“我没听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