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还在想怎么安抚这位丈人爹,却被半路劫道的程咬金给打断了。他皱着眉头看了小公爷一眼,“你可真闲啊!”
趴在地上的素夫人明白了,上次小公爷来,皇上应该是前后脚赶到,然后三个人见面,没说几句好话就闹崩了。可怎么能是皇帝呀!她头昏眼花,浑身发软。那不是应该穿着龙袍高坐在太和殿里的人吗?带着聘礼来提亲,是要把素以充入后宫?她一头放心一头又恐慌,所幸大妞子没和太监对上眼儿,可和皇帝有了牵搭,这是好还是坏?
素夫人闷头琢磨的时候,素泰却磕头如捣蒜。他不知道皇帝的责难是对谁说的,万岁爷别说是扔句话,就是咳嗽一声也能吓碎他的心肝。刚才那股老丈人挑剔女婿的劲头全没了,哆嗦成了风里的树叶,磕磕巴巴的应,“奴才死罪,奴才年下一直在营里当值,昨儿晚上才回的家……奴才刚才是鬼迷了心窍,对万岁爷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求万岁爷狠狠惩治奴才。”
素以看见阿玛慌得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别的姑娘嫁男人,向来只有姑爷对丈人行礼的道理。她这么不伦不类的,人家上门来,却要阿玛给人下跪磕头。所以她和皇帝的爱情里没有平等这一说,地位差得太多,背人的时候再怎么恩爱,人前主子还是主子,奴才还是奴才。
皇帝知道吓着他们了,他到底不是普通百姓,也没谁听说过皇帝登门提亲的,冷不丁出现在这里,四品的官儿就有点承受不住了。他笑了笑,亲自上前扶素泰起来,再去扶素夫人,谦恭道,“是朕来得唐突,办事也没按常理,二老不痛快是理所应当的。今儿是打畅春园回宫,想起上回到了家门口也没进来见人,这回还是要把礼数补全了。素以在朕身边服侍,深得朕心,要是放出宫了朕不能习惯,所以要把她留下。往后家里人想见了,上皇后那儿请个示下,也可以常来常往的。”
素泰一迭声应是,“万岁爷瞧上奴才的闺女,是奴才满门的荣耀。”突然醒过味儿来,“光顾着说话了,没请万岁爷进屋,罪过大了。”忙招了闻讯而来的儿子们和素以,“赶紧的,清扫厅房请主子进去高坐。”
素家老大老二早换了公服上来接引,弓腰垂手伺候着,护送皇帝进了堂屋的正门。
素泰脚下挫了挫,还震得找不着北。回头看看吓得脸色铁青的婆娘,低声嘟囔道,“这是歹竹出好笋?万岁爷上门提亲来了!”
素夫人唉声叹气,“照理是件高兴事儿,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么,我又怕孩子是被逼无奈。万岁爷瞧上了,你叫她怎么说?我的闺女我知道,她打小儿心野,叫她在宫里做小主,不知道是不是心甘情愿!”
是不是心甘情愿已经不重要了,当今天子亲自登门过礼,除了皇恩浩荡外还有天威震慑,谁敢说一个不字?你家闺女连皇帝都不肯嫁,要嫁玉皇大帝?说出去得被人吐酸水淹死,忒不识抬举了。
素泰垮着肩摇摇头,“宫里水深,娘家大腿又不粗,我怕大妞往后要受委屈。”
“那怎么办?不能扣着不答应,让她去又不放心。要能选,怎么都比嫁进宫强。”素夫人眼睛往屋里一斜,悄声抱怨着,“这么多女人守着一个爷们儿,想想就叫人不称心。”
素泰唬得一愣,“仔细祸从口出,里头什么人呐?你挑拣也别做在脸上,缺心眼儿么?”
“瞧吧,做皇帝就是好,喜欢谁家闺女就往宫里接,横竖宫里屋子多。”
“万岁爷说他们两情相悦,你没听见啊?扯什么闲篇儿!”素泰推她一下,“把家里最好的茶叶来出来待客,没瞧见两个女婿都在啊!”
素夫人想想也没办法了,歪着脖子往后厨去了。
素净刚开始倒是吓着了,现在冷静下来只觉得嘲讽。素以折腾成这样就是为了留在宫里?侧福晋不做,上赶着做没有排名的小老婆,有意思吗?宫里女人苦,她这么聪明人儿会不知道?要不是和皇帝真爱,那可太欠考虑了。
老姑奶奶起先没过来,这会儿人都散尽了来远远往里瞧,嘴里嘀咕着,“这是皇帝老爷?怎么没长胡子呀?”
素净哂笑,“别管长没长胡子,姑爸,您刚才的话说错了。不是两个福晋,大妞子升发了,要进宫做娘娘啦!往后她可是半个主子,您见了她得磕头,记住了吗?”
老姑奶奶琢磨了下,“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能比秋家姑娘有出息就成。你和大妞子都嫁了好男人,说出来也敞亮。我自己没闺女,指着你们给我长脸子呢!一个福晋一个娘娘……”她盘弄着手指头,快活的合掌一拍,“这么的就很好,很好啊!”说着让丫头扶着,摇摇晃晃往角门上去了。
素净叹了口气,傻了不好,傻了恩怨也没丢开,逢着机会还爱计较攀比。像老姑奶奶,甭管好事坏事都能和秋家扯上关系,真恨透了,恨不得把他们全踩到泥里去。可惜了是个怂人,当初厉害就不会被人休了,也不会弄得现在这样痴痴傻傻。
她这里瞎琢磨呢,冷不丁身后一个声音传过来,“天儿不好啊!”
素净转过脸看,原来正是前头进来的小公爷。怎么说呢,婚指给了她,两个陌生人已经是有婚约在身的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被牵搭在一起,想起来确实觉得难堪。她微欠了欠身,“给公爷请安。”
小公爷看她一眼,她和素以长得挺像的,到底是亲姐妹嘛!只不过素以比她略高点儿,下颌比她圆润点儿,肉皮儿比她有血色点儿……作好作歹,这位已经是他福晋了,再改怕是改不掉了。总算还和素以沾上点边儿,拐个弯做了素以的妹婿,退而求其次,也将就。就是听说她瘸,腿脚不方便。当初接这道旨的时候他可气死了,这回没跳锅庄,改在院子里拿大顶。大头冲下倒立半天,似乎能把七窍里的烟倒干净。万岁爷抢了他媳妇儿过意不去补偿他,另给他指了个名门闺秀做嫡福晋,说是谁家的他都忘了。那会儿灰心丧气,就是指个走骡他都不计较了。
他耷拉着嘴角把视线投向灰蒙蒙的苍穹,这满肚子委屈谁能给他申冤?他姐姐明哲保身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替他争取!没爹的孩子苦,他那晚上坐在假山顶上对月嚎了一个时辰,没别的,尽哭他阿玛死得早了。再转回头看看这位素妹妹,越看越觉得心酸。
“咱们往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别怕我,我不吃人。”他看见她防备的眼神,丧气而无奈的说,“咱们来介绍介绍自己吧!我的爵位你知道,世袭三等承恩公,那是沾了我阿玛的光。我自己不成器,混了个散秩大臣,统管侍卫处,现在丁忧出缺呢。嗳,说起来咱们很有缘,你看万岁爷是我姐夫,眼下他又成了你姐夫,往后咱们更应该好好处了,你说是不是?”
他没话找话,素净也不能太不给脸。说介绍自己,她想了半天,她有什么可介绍的?腿瘸大概是她最大的特点了。她也不是喜欢遮掩的人,平静的告诉他,“我是个瘸子,这你知道吗?”
小公爷比她更平静,“知道,腿瘸没什么,心不瘸就成。”
素净原当他会露出点鄙夷的神情来,谁知道全然没有。条件放得也挺宽,除了“心不瘸”,其他都能接受。这么一问一答反倒整得她没脾气了,一时惘惘的不知该说什么好。顿了半天扭过脸看天,天上云层很厚,用不了多久该下雨了。
“你的腿是怎么个毛病?找大夫瞧过吗?要不是先天的,请道行深的治一治,兴许眨眼就好了。”
说到底还是嫌弃,虽然语气控制得很好,可是在她听来却简单刺耳。她皱了皱眉,“我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长短腿你知道吗?就是两条腿不一样长。这世上能接骨的神医还没生出来呢,所以没人能医我这病症儿。”
小公爷认真计较起来,“就是一长一短,走路不方便?那太容易了,回头你让我量一量,看差了多少。我府里有两个做鞋匠,手艺好得不得了。我叫他们给你特制,鞋底子做厚就成,保管别人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这话就跟触了雷似的,她最忌讳别人和她聊腿,他倒好,还打算揭她短儿给她丈量,他存的什么心呐!素净上了脸,面色更显难看了,“您这是开玩笑?我的腿,凭什么给你量?是瞧我还不够丢丑,存心的硌应我?太皇太后指的婚也非我所愿,您不满意可以上折子求撤,大家都省心。”
她很生气,让丫头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二进里去了。小公爷摸摸鼻子,心道这位姑奶奶脾气够冲的,和素以真不一样。有了比较,愈发觉得得不到的是最好的。他也努力想和侧福晋搭讪来着,可人家压根儿不想搭理他嘛!他没计奈何,也可能自己潜意识里还是有点儿轻视她,全叫她看出来了?他回头瞧一眼,这会儿只有他们俩是高兴的,他巴巴儿跑来干什么?就为瞧他们俩多般配吗?
屋里热热闹闹招呼起来,据说万岁爷破例,今儿要在这里吃团圆饭了。小公爷心道万岁爷这回真是豁出去了,在宫里还要让试菜太监试毒呢,这是信任透了,把身家性命压上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