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宛嫣的话听起来似是羡慕之词,但嘴边明显荡漾着嘲讽,道:“嫁给那懦弱无能之辈,确是能逞一辈子威风呢,四妹妹你说是不是?”
宛宛当然不能回答,季宛嫣这番话就是在暗讥长小姐季宛茵嫁了个昏懦之人,宛宛若是点头,赞长姐季宛茵嫁的好,便拂逆了季宛嫣的意思;若是摇头,岂不是说长姐季宛茵嫁得不好……
怎么答怎么错,所以宛宛选择装傻充愣,抬起浸满迷茫之色的眸子望着季宛嫣,神情疑惑,好似听不懂季宛嫣的话。
季宛嫣捂嘴笑道:“四妹妹倒是聪慧的紧,我看这季府,也就是四妹妹活的最明白。”
宛宛心中微怔,并未现出,对着季宛嫣憨憨的笑。
对于宛宛的态度,季宛嫣并无不满,反而略有赞赏,道:“如此甚好,四妹妹若也能这般模样呆在永安王府,明惠公主怕是会喜欢的很,四妹妹的日子也能舒坦些。”
季宛嫣忽而转了个话头,扯向了明惠公主,宛宛有几分不解其意。
季宛嫣又道:“明惠公主是否真忌恨清惠公主,我暂且下不了定论,但明惠公主心思狠辣确是不假,听闻圣上赐婚,永安王能娶得四妹妹,还是明惠公主亲自去请的旨,不得不令人费解,我想四妹妹是明白人,说出来也不会不高兴,明惠公主居然要自己名义上的嫡子去娶一个三品大臣的哑巴女儿,怎生不引人猜疑,且圣上与南阳侯爷竟然也遂了明惠公主的意。”
季宛嫣“咯咯”笑了一声,道:“在宫里,就是这消息传的快,即便是皇家秘闻,只要用对了方法打探,皆是能知晓,就如这明惠公主,虽然我并不曾亲见,确比妹妹要知晓的多,妹妹若是嫁入永安王府,这明惠公主可不得不提防。”
季宛嫣顿了顿,正色道:“方才我的这番话可不能胡乱与人说,四妹妹放在心上便是,全当做姐姐的一番善意忠告,往后四妹妹还想知道些什么,大可偶尔来宫里看看姐姐,永安王夫人这身份,出入皇宫并不是太难,能有四妹妹前来探望,也是对我这个姐姐无形的帮衬了。”
当今圣上对待永安王如亲兄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季宛嫣的出身不上不下,还是庶女,与宫里的众佳丽比起来难免少些底气,宫里人势力,被看低了办起事来就处处碰壁,就算心机深沉,也是使不上力。但若让宫里人见着永安王夫人与她这位丽嫔交好,比起圣上的一时恩宠,反而来的更加绿树常青些。当然,在宫里,唯有圣眷,才是巩固地位的第一要务。
宛宛听了季宛嫣一席话,不禁赞叹这位二姐姐深谋远虑,这才进宫半数月,就已经开始布下往后的棋,想必季宛嫣能这么快被册封为丽嫔,也不会是意外罢。
对于季宛嫣抛出的橄榄枝,宛宛不会去拒绝,也不想拒绝。因为季宛嫣所说,确实是互利互惠的,这就是季宛嫣的高明之处,宛宛明明知道季宛嫣的心计不止于此,自己就是一枚棋子,但还是愿意往下跳,季宛嫣给出的东西确实足够诱惑。
往后宛宛要坐稳永安王夫人的位子,过上舒心生活,明惠公主是一道绕不过的砍。
季宛嫣的话已带到,她确定四妹妹会按她说的办,她对拿捏人心的尺度,还是有几分自信的。随后,她摆手唤来了备好笔墨远远恭候着的秋分秋云,令她俩将画具桌椅放在潇湘苑里的秋千不远,再行退下。而她自己静静坐在了秋千上,含笑道:“四妹妹,来给我作张画罢,”
宛宛自知技艺不到家,犹豫着要不要作这张画。
季宛嫣仿佛看出宛宛所思,道:“四妹妹莫要拘谨,随意画罢,我此次不过是借作画与四妹妹闲谈而已,当着众人开了口提出这请求,样子总是要做足,这张画等日后四妹妹将永安王的画技学个几成,再来宫里给我补作罢。”
宛宛闻言,便不再踌躇,既是做样子,就无需介意那多,干脆画幅花鸟得了。她去了桌边,执起笔来,抬头间,就能看见正前方静坐在秋千上笑如繁花的季宛嫣,衬着春日里的阳光,明艳的令人移不开眼。
宛宛忽而就生出淡淡忧伤,如此妙龄花季的少女,已经是嫁作人妇,孤身在深宫之中,与人勾心斗角,稍微不慎,等待她的就是万丈深渊。这样一个女孩若换做在现代,可能还在学校里念书,模样又长得俏丽,身边指不定还围绕着许多追求的男孩,哪会像如今这般深沉的心计,步步为赢。
宛宛知晓或许打心底她就未将自己融于这里,所以还能旁观着对别人报以同情,反而忽略,等待她的也是这样一条路。
因为心有戚戚,宛宛的笔墨也酝上感情的色彩,任意挥洒起来。她画满繁花绿叶,萦绕着一只被关着的金丝雀,然本该是艳丽夺目的羽毛,在这缤纷的繁花之中,却丝毫不显眼,反而是关着金丝雀的笼子,硬朗单调的墨色,格外的突兀。
宛宛画的入神,忘却了要克制,下笔随心而至,令这画呈现的内容,渐渐充满了隐喻,引人猜疑。
“我看这雀儿的羽毛红黄相间,霎是好看,与我今日的华服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季宛嫣的声音倏尔在耳边响起,宛宛一怔,停下了笔,抬眼就见季宛嫣不知何时已然移步到桌子旁,正观摩着画作。
宛宛听到季宛嫣的话,下意识就去看季宛嫣的华服,与那金丝雀的羽毛用色如出一辙,宛宛略微一惊,她并未刻意要这样画,全是随的心意,入神作画之时,没思虑这么多,这可是□裸的暗喻,把赐封为丽嫔的季宛嫣比作锦绣繁华中的笼中鸟。这巧合,令宛宛惊讶之余,更是陷入迷茫,这是否,就是她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四妹妹怎地不画了,”季宛嫣道,见宛宛不动,便伸手拿起笔,沾了些墨汁,为金丝雀点上了眼睛。
季宛嫣应当也懂作画,寥寥几笔,就令金丝雀生机盎然。仔细瞧,那神采之间,仿若还有她自己的影子。
旋即她又放下笔,忽而扬起嘴角,肆意的笑起来,道:“四妹妹是明白人,又怎生看不透呢,这皇宫是牢笼,难道这季府就不是牢笼了?”
季宛嫣深深望了宛宛几眼,接着道:“即便是嫁进寻常百姓之家,难道就有自由,能随心所欲了吗?”
季宛嫣“嗤”笑一声,道:“错,大错特错!四妹妹,姐姐告知你,小门小户里的男人照样有个三妻四妾,婆婆妯娌一大家子,嫁进去的女人终究是要被烦心琐事缠绕一辈子,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还是一样要竭尽思虑,勾心斗角。既然终其一生都是要步步才能赢,我季宛嫣何不如就与世间最尊贵的这群人斗上一番,赢了便是永世尊荣,名垂千史,输了不过身死化归尘土一杯,总比每日每夜都在为蝇头小利煞费心思,好上千百倍罢。”
季宛嫣顿了顿,语气和缓半分,夹杂着莫名的情绪,道:“四妹妹,你说这世间,又有哪儿不算是女人的牢笼呢?如果四妹妹日后找到了,不妨来告知姐姐一声。”
随即,季宛嫣又笑了起来,摇摇头道:“不是四妹妹的牢笼,并不代表不是我的,你看我这也痴了罢,既然问出这种问题,四妹妹莫要介意了。”
季宛嫣看看天色,又恢复当初的神色,道:“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看看生母,就不多扰四妹妹了,这画我也不带走,等着四妹妹日后坐上永安王夫人再来与我作上一张画罢。”说完,她朝恭候在远处,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走去,渐渐走远。
宛宛还在回味着季宛嫣的那个问题。
这世间,又有哪儿不算是女人的牢笼?
宛宛忽而有几丝明悟,随心而画的东西其实总会有几分与自己的心境相似,这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可能隐隐之中暗喻的并不是季宛嫣。
而是她自己。
宛宛心里也许一直就知道,只要她不再持着隔岸观火的态度,而是真正融入到这个朝代,她就会成为这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了……
43第 43 章
当安岫得知圣上赐婚,将季宛宛许配给永安王之后,他就再也未出过府邸,甚至连自己的阁院也不曾踏出半步。
无论谁邀,皆是称病不去。
本应萦绕着草木药香的苑子,如今已是弥漫着经久不散的酒味。
安岫不允许侍从将喝空的酒坛拿走,就一个个堆积起来,置在苑子的空地上。
而他面朝着这越垒越高的酒坛,独自饮酌,他倒是要看看,到底要喝多少,才能抚平心中的失落。
他是大夫,记不清提醒过多少病人嗜酒伤身,莫要成瘾,但屡教不改的却在多数。从前他不懂,这酒有哪般滋味,竟是令人戒也戒不掉的。
如今,倒是明了几分。
酒一下肚,如干柴烈火,烧的生痛,反而心上就没那么痛了,可时间却很短暂,烧尽了就没了,所以得一杯接着一杯,不能断了柴火。直到神思恍惚之时,再也觉察不到痛,就好似浮在云端般,一切都是梦魇,那不想接受的事实也成为梦的一部分,皆是虚幻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