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宛拂了拂被扯皱的袖子,走到梅亭下暗红的柱子边,坐在围缘供人休憩的地方,为了让自己舒适些,她微微将重心倚在了柱子上。
江子清见宛宛坐定,徐徐动笔。
宛宛深知模特乱动会深深影响作画人的感官,所以她见江子清画的如此认真,便极其敬业的一动不动。
但是,忍一时可以,稍久了就有些难熬了。
宛宛尽量找寻周围的事物来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免得久坐不动,昏昏欲睡。可惜,这梅亭四周太空洞,宛宛望断秋水,把亭外的梅花树残枝都要看出双重影了,还是抵不住困意袭来。宛宛努力定神,将幽怨的目光投向江子清。可惜,他毫无所觉,完全沉浸在作画中。宛宛默默哀叹,身子依旧持续着不动,眼神在江子清身上晃来晃去,不知觉中思绪就有些飘远。
宛宛猜想着若江子清不是个瘸子的话,如此相貌俊美,又才学兼备,能文善画,且身份这般尊贵,怕是名门贵女挤破门都要竞相嫁进来的对象。可惜瘸了,估计也致使这性子怪异,深不见底。不过,倒是并不像颜知瑶所听传言的暴虐无常,江子清就是太自大了些,离暴虐还是有些距离。
宛宛这般胡思乱想,时间倒是逝去的快。
江子清稍稍停笔,出声提醒思绪已然飘远的宛宛,道:“差不多,你自行休憩吧。”
宛宛闻言,立马生龙活虎起来,为自己捶捶久经不动而酸麻的身子骨后,就站起来去瞅江子清的画作。
江子清还在细细上着墨彩,行笔起落有序,挥洒自如。画风清丽简逸,以淡漠写意残枯梅枝,有清冷之韵,两名仕女一前一后倚坐着。人物形神已备,只欠精工细琢,锦上添花。
宛宛仔细盯着这仕女观摩,俩女子面目皆是她的模样,只是一位笑的天花乱坠,灿若星辰,而另一位神情淡若,波澜不惊。
宛宛垂眼细思,不知江子清作此画原意。
江子清也并未有要解释的样子,却倏尔停下笔,将未完的画作先置一旁,将新的纸张放在画垫之上,朝宛宛问道:“你可看会了?”
宛宛皱眉,这光看哪能看会,于是摇摇头。
江子清将笔递给宛宛,道:“你就画两株梅枝罢。”
宛宛接过笔,望了望亭外的残枝,脑海里立时浮起方才江子清所做画中梅花的式样,寥寥几笔,清劲细腻,宛宛下意识的就参照方才留下的记忆下笔。
宛宛才画了一小段梅花枝,就被江子清的声音打断,他道:“学之初,行笔与眼力是关键。你如此依葫芦画瓢,连所画之物的形色都未琢磨透,就草草下笔,即便看起来与我画中那梅枝有百般相像,那也是做无用功居多。”
宛宛经一提醒,再看自己所画梅枝还真是与她目处所及的真梅枝相去甚远。刚刚不过是下意识地临照脑海中江子清所绘梅枝,并未深思熟虑,江子清一点拨,宛宛开始望向不远的梅花树枝条。细细观察采纳于心之后,宛宛执起笔,刚想落下,又顿了顿抬起,如此反复几次,酝酿许久,才终是将笔落下。
然而,墨汁印在纸上的效果与宛宛心中所念还是相去甚远。她看到的梅花枝是枯败却又坚韧的,心想着用浓墨几笔勾勒出那种神韵,可落下笔去效果立马大打折扣,完全失了细劲,只能说的确是梅花枝,却不是她起初要表现的梅花枝。
宛宛忽而就明悟了江子清那番话,有了眼力,才能观摩出形与色。行笔熟稔,才可将心中想表达的意境准确无误的画在纸上。江子清画的,那是他心中的梅枝,宛宛照着画,最多练习用笔用色,对于提升绘画的境界却无多大用处,宛宛练习的已经够多,到达一个瓶颈,迟迟无法再近一步。经江子清这一点拨,倏尔豁然开朗起来。
宛宛思绪得以通透,下笔便顺畅起来。一遍一遍勾勒着相同的梅枝,宛宛很享受这种明悟之后能进入新层次的体会。
江子清倏尔喊了一声“停”,宛宛不解,抬眸望向他。
江子清支起袖子,未有多言,直接握住了宛宛的手,带着她领略行笔的起伏轻重。
宛宛已不抗拒江子清的靠近,甚至对他隐隐有些钦佩,虽然宛宛心底是极不愿承认的,但事实上江子清确实是天资聪颖,远远高于常人之上。
宛宛近距离看着江子清的侧脸,他的脸色有股病态的苍白,眉目甚是清俊,秀如女子。上天还真是残忍,把这样一个精致的人儿弄成了瘸子。不过宛宛转念想想,若真没有这丝残缺,上天也太不公平了罢。
江子清感觉到宛宛的手腕轻飘飘的,抬眼就发现她在盯着自己径自出神,不禁停下来,与她对视道:“看着我的脸,你能想起什么?”
宛宛瞬间回神,嗔怪的白了一眼江子清,又低头把注意力放在笔墨之上。
而江子清抓着宛宛的手却迟迟未动,如此这般,宛宛自己也动不了笔,向江子清投去疑问的目光。
江子清道:“我教你作画之时,就莫要神游了。”
宛宛有几分汗颜,连忙振奋起精神。
江子清继续握着宛宛的手练习了一阵才停下,道:“你研磨吧,我把未作完的画完成。”
宛宛点头,守在一旁,静静磨着墨汁,观看江子清画那幅簪花仕女图。越看越是好奇,这幅画是参照她的模样来的,可明明就一人,他硬是画出了两位女子,且如双胞姐妹似的,面貌相同,唯有发饰与神情不同,不禁令宛宛猜踱其中的意蕴。
26第 26 章
未过多久,有侍从在塞德处来报季元弘将军造访。江子清的簪花仕女图依旧没有画完,因此宛宛最终也没能知道此画的真正含义。
江子清恪守承诺,临别时将一幅山水画相赠,装裱精致,比原先那幅损了的有过之而不及。
宛宛随着季元弘刚回府,秋分秋云就通禀道,大太太差人过来请四小姐去偏厅里坐坐,听说有两位大臣的夫人来拜访,与小姐们的亲事隐隐相关。
宛宛也未作打扮,对于说亲事肯定轮不到她,于是与秋分一道去了偏厅。
串门的这两位夫人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宛宛从没见过,是徐夫人,而另一位就是在西河园的幕帘阁有着一面之缘的杨夫人。
也不知是不是宛宛的错觉 ,当宛宛出现在偏厅的时候这位杨夫人眼睛一亮。宛宛不喜欢杨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有股子打量猎物的意味。
那位徐夫人则要正常许多,先是对宛宛有几丝好奇,后来经大太太的解释对宛宛的身份也有了深入了解。
而徐夫人来季府的目的自不是寒暄那么简单,她也是闲来无事,为几家公侯大臣的儿女牵了线作了媒,姻缘又都算得上美满,这媒做的好的名声就传开了,都排着队想让徐夫人来物色对象。
这不,徐夫人以拜访为由,来瞅瞅季府里那三位出了名的漂亮姑娘。而杨夫人是恰巧路遇,无事之下也随着一道前来了。
徐夫人对季家的三位姑娘事先都有一定了解,唯独这个四小姐是初次见面,倒是对她嫡亲的哥哥季元弘,徐夫人倒是知之甚深,捎带着知晓些这位小姐的事情。
这一次见面,徐夫人对宛宛刻意留意了几分。因为来之前杨夫人就提及过,她曾经见过季府的这位四小姐长得明眸皓齿,极其可人。今日一见,确实如杨夫人所说,但可惜的是这位四小姐是个哑巴,这要说亲也怕是十分之难。
徐夫人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替定国公的嫡长子说亲,起先她看中的是季家的嫡长女季宛茵,身份与年龄上都最为相配。但若无论嫡庶的话,其实徐夫人最看好的是季家的二小姐季宛嫣。定国公那一大家是名门望族,庶子也较多,人际关系复杂。徐夫人也是在这世家大族里滚爬大的,这看人不说一个一个准,但□也不离十。这个季宛嫣绝对是个中好手,定国公的嫡长子又是个文弱之辈,往后自是要继承定国公,没有个强势的夫人可怎生坐得稳位置。
这也是徐夫人做媒甚好的原因,她会从各个角度来挑选最合宜的人选,所以这媒总一作一个准。
而杨夫人来季府的目的主要就是四小姐季宛宛无疑了。她想去探探季夫人的口风,把这位四小姐许配给永安王成不成。按理说一个哑巴女儿嫁给王爷做夫人,应该是极其乐意才对。可这件事关系重大,未免出错,杨夫人又不能做的太明目张胆。这四小姐上头还有三个姐姐未出嫁,一时半会要轮到季宛宛也难,杨夫人就想着可以先等等,找个更好的机会来凑成这件事。
三位夫人攀谈甚欢,几位小姐在一旁含笑听着,静观其变。
照这几位夫人聊的内容来看,这位徐夫人是来做媒的,且手里有好几个公子哥待娶亲,提及次数最多的就是定国公的嫡长子。
宛宛注意到季宛茵的神情似乎有一丝不自然,平日里这位嫡长女绝对是最坦荡的,风雨欲来她不倒的傲气此时被削弱了大半,眸子里的目光也是涣散不一,有淡淡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