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编得巧。”绮年搁下笔,用手指戳了戳那画眉,真是活灵活现,连眼眶上那道黑眉都跟真的似的,“劳烦表哥了。如鹂,可给松烟荷包了?”
如鹂微微撅了撅嘴,如燕跟着走进来:“姑娘放心,已经给了。松烟小哥是伺候大少爷的,还要捉着空儿来给姑娘送东西,好生辛苦,哪能不谢呢?”
湘云瞟了一眼,提着画眉笑道:“待我去弄个笼儿来,当真放进去给姑娘挂到檐子底下,远远看着也跟真的一样。”说着,笑吟吟出去了。
绮年等她脚步声听不见了,直接冷下了脸:“你是怎么回事?有人送东西来不赏银子,你是头昏了不成?莫不是几十个大钱也看在眼里了?前些日子才说过你,还以为改好了,没想到这才几日就又原形毕露了!”
这话说得不轻,如鹂脸都红到耳根,眼看着就要掉下泪来:“我还不是为了姑娘好。眼看着老太太偏心不待见姑娘,这才到吴家几天哪,就让姑娘禁足。将来还不知怎样呢。这些日子姑娘没少打赏出去,虽说几十个大钱不算什么,可是赏得多了也是个数儿。姑娘统共几千银子傍身,大半还给了杨管事在外头寻铺子。杨管事到现在还没来,万一……我这不是想给姑娘省几个吗?大少爷是吴家嫡长子,将来舅老爷的家业都是他的,他身边的小厮哪差这几十个大钱呢。”
绮年气得指着她,如燕赶紧把她的手压下去:“姑娘别气,我教训她。你真是糊涂了!老太太是老太太,大少爷是大少爷。不说别的,单说姑娘住在这里,吃的穿的用的,难道舅老爷和舅太太还问姑娘要过银子?姑娘本来心里不安,你倒好,有便宜要占些,没便宜也要占!松烟那正经是伺候大少爷的,不管给咱们院子跑腿,大少爷更没必要给姑娘送东西。还不都是看着那天……特地来给姑娘宽心的?姑娘得了好就要念着,难道买这些东西,大少爷不要花钱的?姑娘不把银子给大少爷,那是免得一家人生分,可是也要叫人知道,姑娘念着别人的好呢。你小气了这一回,人家只说姑娘不会做人,伤的是姑娘的名声!”
如鹂被教训得抬不起头来,低着头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绮年真是拿她没有办法,摆了摆手:“算了,以后这些事全部由如燕来管,你就管着我的衣裳首饰,平常帮我分分线,磨磨墨。”
如鹂红了眼圈,想要分辩,就听外面湘云笑盈盈道:“表姑娘过来了?”赶紧低了头自己退下去了。
乔连波带着两个小丫鬟笑嘻嘻地进来:“表姐又在写字了?昨天张先生还说,表姐的字眼见着就脱胎换骨了,还拿着好生教训了我一番呢。”
绮年笑着叫如燕收了笔墨斟上茶来:“这两个丫头看着怪眼生的。”
乔连波叫两个小丫鬟来行礼,不好意思地说:“舅母前天送来的,这个是藕花,这个是菱花。我说在康园人手足够了,舅母说姑娘们身边都该有年纪差不多的丫鬟……”
“舅母说得是。”绮年打量一下两个小丫鬟,长得倒有五六分相像,“是姊妹两个?”
“回姑娘的话,”藕花大一点,也活泼些,屈一屈膝,“奴婢们是表姊妹。”
“倒有趣。”绮年笑起来,给如燕使个眼色,“都下去喝茶,你们也亲近亲近。”
小丫鬟们跟着下去了,乔连波才小声说:“表姐,上次踏青的事,你,你可别生我的气。”
“这是什么话。”绮年看看她的脸,那条鞭痕已然消失,肌肤又是莹白的了。大约是吃了一段时间的补药,乔连波的脸色也红润了些,头发上散发出清淡的桂花香油味儿。“天幸是没破皮留疤,否则我睡都睡不着了。”说到底,还是她提议出来赏花的。虽然说颜氏不公道,但如果乔连波脸上真落了疤,绮年也要内心不安。
乔连波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也有点后怕:“四姨母让人给送了雪莲化淤膏来,用了之后确实觉得凉凉的十分舒服,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表弟怎么样?没吓着吧?”
“没有。”乔连波倒有些发愁,“可是阮家的表哥们是国公府的公子,也不知会不会记恨章儿。”
“我想不会。说起来,阮家少爷们也是孩子气,这事过了大概也就撒开手了。再过些日子大家都长大些,自然不会如此。”
“那就好。”乔连波叹了口气,用穿着绣花鞋的小脚轻轻踢着桌腿,“当初在家里,虽然也会受欺,可是终究还有父亲和母亲。纵然父亲他——总还觉得有个倚靠。可是如今……外祖母对我们虽然疼爱,我,我总是害怕……”
“我都明白。”绮年也是同病相怜,“如今有舅舅和外祖母,我们也不算是无依无靠。你也不必总是这么悬着心,我看你这身子不好,跟思虑太过也有关系。若是放开心思,说不定比吃药还要好些。”
乔连波忍不住抹了抹眼角:“我这些话,也就只有跟表姐说了。若换了别人,怕早恼了我,焉肯再跟我说这样的贴心话……”
绮年赶紧拿帕子给她:“你看你,又哭了。总是流泪很伤身子,以后要多笑才是。咱们两个是一样的,当然话就说得深些。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告诉我,我总替你分解分解。”
乔连波破涕为笑,拭了泪道:“有表姐这句话,我以后常来。其实我早就想来看表姐,只是外祖母总怕伤处见了风,不许我出来。”转头看见湘云在外头屋檐下踮着脚尖挂鸟笼,忍不住道,“那画眉鸟是草编的吗?远远看去跟真的似的,我听说是大表哥送来的?”
“表哥大概怕我禁足寂寞,叫松烟送来的。”绮年拿出一双鞋来,“我给舅母做了一双鞋,只是鞋面上绣的这个莲蓬看着总觉得不大真,表妹帮我看看?”
两人正讨论着应该用什么针法和丝线,珊瑚快步从院门进来,一见房里二人就笑了:“表姑娘原来来了这里,翡翠正找呢。”
乔连波赶紧放下针线:“可是外祖母找我?”
“可不是。”珊瑚走得微有些气喘,“二太太和几位姑娘的马车就快到了,老太太让姑娘们都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儿去康园见二太太和姐妹们呢。”
乔连波回康园去换衣裳,珊瑚这边也催着绮年更衣。如鹂忙出来,帮着绮年换了一身玉色暗纹绫衫,蜜合色裙子,又打开首饰匣子:“姑娘戴枝略有颜色的钗可好?”
绮年摇了摇头:“还拿那枝镶猫儿眼的银莲花簪就行。”
“这枝上巳节的时候已经戴过了呀。”如鹂不太情愿,“表姑娘们都看见过了的。”
说是表姑娘们,其实指的就是吴知雯一个人。绮年摆摆手,“不过是见二舅母,别去晚了失了礼数才是最要紧的,快点,不要晚了。”
吴若钊在衙门里不能回来。几位少爷在书院里离得不远,也都被小厮们叫了回来。除了吴知霄与李氏一起去大门处迎人,其余人都跟着颜氏在康园大厅上等着。
绮年瞥了颜氏一眼。吴若铮是庶出,当初在颜氏手下讨生活也不易。颜氏并不苛刻庶子女们在吃穿上的用度,但也不着意去扶植管教,连娶妻也只是随便给他娶了个五品文官的庶女,岳家并不能有太多的扶持。所以吴若铮能一路做到正四品的知府,比吴若钊还更辛苦些。跟嫡母的关系自然也就更微妙一些,不知道此次吴若铮又高升回京,颜氏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远远就听外头说笑声传进来,一个清亮的妇人声音,多少带了几分山东口音,笑道:“大侄儿数年不见,竟长得这般高了,人也白净,看着比我家的就多些书卷气。”
李氏笑回:“几年了,还没改你这性子,看把你侄儿说得脸都红了。我倒看着霆儿好,结结实实的。不说别的,就是下了场,那三天三夜的也是熬得苦,身子不结实怎么撑得住。”
两妯娌说笑着进来,后头跟了一大群人。吴二太太郑氏生得浓眉大眼,脸颊红润,眉目之间少那几分秀致,却多了些生气,进来便向颜氏下跪行礼:“媳妇给老太太请安。这些年在外头,未能孝敬老太太,请老太太恕罪。”
颜氏忙叫琥珀:“快扶
起你们二太太来。坐马车颠簸了这些日子,还跪什么跪呢。快把孩子们都叫上来见见。”
郑氏生了一子二女。长子吴知霆已经十七岁,比吴知霄还要大半年,个头也高出一截去,果然是结结实实的模样,眉眼间生得颇似郑氏。上来撩衣跪倒,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孙儿给祖母请安。”
颜氏再不喜欢吴若铮,孙子总是喜欢的,拉了手看,又问:“如今读书怎么样?”
吴知霆低头答道:“先生叫今年下举人场试试深浅,也好熟熟手。所以先跟着母亲回京,一来给祖母和伯父婶娘请安,二来也向兄弟们讨教一二。”
颜氏听了更加喜欢:“这可好,兄弟两个今年一起下场,也是佳话。快,把那块三元及第的玉璧拿来,那是一对,你们兄弟两个一人一块,也讨个彩头。”
郑氏笑着说:“还是老太太疼人。霆儿快接了,借老太太的福气,没准今年还真能中了。你们几个也快点过来,沾沾老太太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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