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林姑娘起来吧。”绮年轻轻掸掸袖子,“既是世子救下的人,先去客栈给林姑娘安排个落脚之地。还有什么亲眷没有?若有,帮着找一找。”
林秀书刚刚站起来就听绮年说将她安排到客栈去,不由得微微一怔,忙道:“多谢世子妃,只是民女再无亲眷了,当日受世子葬父之恩,情愿做牛做马报答。”
“林姑娘言重了。”绮年似笑非笑,“世子时常周济人,哪里是为了求报呢?立秋,把林姑娘送到客栈去,若没丫头用,从府里带个小丫鬟过去也就是了。”
“民女哪里敢当”林秀书有些惊疑不定,“世子曾说让民女就住在郡王府,只要一间下房便好,并不敢劳烦世子妃再费心安排的。”
绮年漫不经心地摆摆手:“哪里说得上费心呢,再说,外人也不宜住进郡王府。”
林秀书连忙道:“禀世子妃,民女当初是卖身葬父,世子既替民女安葬了亡父,民女就是世子的人了,是以才回着世子回京城来。”
绮年嗤地笑了出来:“林姑娘怕是会错意了。世子不过是随手周济一二,岂会让姑娘卖身呢?带姑娘回京城,也不过是怕姑娘在外头无亲无靠的,将来没个了局。瞧林姑娘也有十八九岁了,也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
林秀书听绮年的意思竟然是根本不让她进郡王府,若真是被安排到外头客栈里去,还不知能不能再见着赵燕恒。而且还说什么终身大事,好像马上就准备找个官媒来把她打发出去似的。若果然如此,那她这卖身葬父的戏也就白演了,连忙道:“世子妃不知,民女是已写了卖身契的,如今已是郡王府的人了。”略顿一顿,又低声道,“当日在渝州时,众人都看见了,民女已言明,若有人替民女殡葬亡父,就与他为奴为婢,报答大恩。”
“写了卖身契?”绮年微微挑眉看了清明一眼,“世子也有趣儿,不过十两八两银子的事儿,怎么就叫人写了卖身契呢?拿出来还了林姑娘罢。”
林秀书脸色一白,深深福下去:“世子妃明鉴,民女是情愿伺候世子的。葬父之恩,便是为奴为婢也难以报答。恳请世子妃允了民女这个心愿罢。”
清明眼里闪过一丝厌恶,看向绮年。绮年却似笑非笑地转头对如鹂看了一眼。如鹂会意,当即将嘴一撇,声音不大不小:“既是写了卖身契,又说情愿为奴为婢,怎么还口口声声自称民女呢?见了世子妃连行礼都不会,真是不懂规矩。”
林秀书福身在地上,闻言脸色不由得一变,当即改蹲为跪,眼眶已然红了,哽咽道:“奴婢见过世子妃。”
如鹂并不算完:“哟,这就哭上了?都是腊月了,马上就要过年,哭哭哭的真是晦气。”
林秀书面庞更加苍白,强忍着泪道:“是奴婢失了规矩,请世子妃责罚。”跪在地上,那身子如风中娇花一般摇摇欲坠,真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只可惜这里没一个人有怜香惜玉之心,绮年笑了一笑,缓声道:“看来还真是不懂规矩,既要进府,郡王府的规矩也该好好学学,还是找个人教教她罢,总不成还要让我来与她分说。”
如鹂马上接口道:“世子妃说的是,奴婢们回头就去安排,若什么猫猫狗狗的都要世子妃来教导,世子妃倒不必做别的了。”
清明嘴角微微浮起一丝笑意,屈膝道:“是,回头奴婢们就安排人教林姑娘规矩。”特意将“林姑娘”三字咬得重些。
如鹂这会儿福至心灵,立马嗤道:“可是姐姐也糊涂了。什么林姑娘?这府里的奴婢在主子面前还有名有姓的吗?既是进了府里,世子妃赏她个名字就是了。”
林秀书泪盈于睫,弱声道:“请世子妃赐名。”
绮年打量着她,暗想这姑娘演技真好。一身的书卷气不说,那副虽受了屈辱却还要保住一丝气节的模样尤其做得像,若不是眼泪来得太多了,倒真是
“嗯,秀书这个名字也还不错。横竖又不是与清明白露她们一样的,赏了名字倒容易混淆,就还叫秀书罢。”绮年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向菱花道,“既说这个,我倒想起来了,前儿就想着把你提上来,也该改个名字,就改叫如菱罢,叫人听了也清楚明白。”
菱花连忙道:“奴婢谢世子妃赐名。”这一改名,就让人知道她和如鸳如鹂是一样的了,都是世子妃身边得用的丫鬟。而秀书这样的名字,一听就是二三等做杂活的丫鬟。就如秦王妃屋里头等的大丫鬟都以牡丹为名,除了最贴身的姚黄魏紫,还有豆绿露粉两个管事的;魏侧妃屋里的以兰花为名,只有肖侧妃那里随便些,但两个贴身的大丫鬟也是以花为名;只要唤了名字,这身份也就大致分辨出来了。
绮年给了林秀书一个下马威,心情舒畅地叹了口气:“说这半天话我倒累了,先回去歇着,东西明日再看也罢。”上了马车往侧门去,才笑着拧了拧如鹂的脸,“行,今儿你说得不错,回去赏你。”如鸳稳重,可是要这样小刀子似的一句接一句捅人痛处,倒还得如鹂来。
回到节气居,赵燕恒还没回来。绮年换了衣服,先去丹园向秦王妃问安。秦王妃正在看赵燕妤的嫁妆单子,秦采在旁边站着含笑说话。见绮年进来,秦王妃便含笑道:“世子妃回来了?正巧有事要与你说。王爷说了,你和采儿进门也有些日子了,该学着管家理事。妤儿和好儿都及笄了,也很该学起来。恰好这到了年下事多,打明日起你们就都跟着我,看看这家该怎么管。”抬手揉了揉眉心,仿佛有几分疲惫地道,“采儿倒也罢了,唯独将来这郡王府是你要管起来的,第一个该好生学着。”
绮年第一个想法是舒服日子要到头喽,且秦王妃当着秦采的面说这些话,分明有个挑拨的意思在里头,当下低头笑道:“王妃这么说,我都有些怕了,不知王妃每日是先见了管事们再用饭,还是先用饭再见管事们?明日我和弟妹还有小姑们几时过来为好?”
秦王妃不是不想在来请安的时间上难为绮年一下,但她明明白白地把秦采和赵燕妤都绑在了一起来问,她难道好说四人来的时间不必相同么?也只好一边心里暗骂绮年狡诈,一边含笑道:“也不必早,不过照着平日的时间来便好。采儿这刚成亲,怎好侵早的就叫她过来呢?”说得秦采面红过耳,不自觉地叫了一声姑姑,绞着衣带低下头抬不起来。
秦王妃呵呵地笑,绮年也陪着笑,又看了一回嫁妆单子。秦王妃手里的单子厚厚的一迭,犹自叹道:“如今我手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是英国公府拿五万银子来下聘,那妤儿的嫁妆也不好比这个数低才是。”
绮年知道她又是在影射自己。当初郡王府给她下聘也是五万两,但她的嫁妆拼拼凑凑大概也就是四万两,不如聘礼多。不过觉得在这种事上争竞好没意思,便点头笑道:“妤妹妹是县主之尊,自然该多置些嫁妆方显了身份。”暗想英国公府号称是极富贵的,就是郡王府都未必比得上,娶赵燕妤哪里是在乎嫁妆呢。
她不生气,秦王妃就只好拳头打棉花,着急用不上力了,看绮年越发的不顺眼,脸上却不露出来,反而还拿了单子征询绮年的意思。绮年也认认真真地回答,凡拿不准主意的地方一概以“年轻见识浅”为名搪塞过去,直折腾到天色将黑才回节气居去。
赵燕恒还没回来,绮年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且也不怎么饿,就叫先把饭菜在小厨房温着,自己拿了清明呈上来的物品单子先看起来。
两大车的东西,多半是渝州特产,其中一张小单子上全是卤制的吃食,非麻即辣。郡王府都是京城口味,没人能食辣,显见都是给绮年带的。绮年抿着嘴把这张单子看了一遍,划出几样不太辣的叫送到大厨房去,另拨几样叫明天给周立年和韩府还有冷玉如处各自送过去。又把那大单子研究片刻,指了给各房送过去的东西,其余的就叫收到库房。
清明答应着接了单子,带着白露等人出去整理东西,绮年一眼看见小满眼睛肿着,便随口道:“小雪留下,有几样针线交给你。”
小雪不敢怠慢,答应着立住脚,待众人都出去了才笑问道:“世子妃有什么吩咐奴婢做的?”
绮年笑道:“其实没什么让你做的,就是问问,小满那眼睛怎么了?是有什么事么?”
小雪不敢说,笑道:“并没有什么的,不过是进了沙子揉的。”
“你就哄我吧。”绮年笑骂,“什么沙子能揉成那样儿?莫非那沙子有拳头大不成?我跟你说,有什么事老实说出来好多着呢,若是你们藏着掖着不说,回头我可也没得帮你们。”
小雪连忙跪下道:“是奴婢糊涂,怕说了反而惹世子妃生气。我姐姐她她是因着立春要走的事儿哭了一场。”观察着绮年的神色,低声道,“都是一起伺候世子四五年的,如今要走了舍不得。”
“又跟我掉花枪。”绮年还是挺喜欢小雪这爽利性子的,“罢了,我也不管你们是什么情份,倒是立春为什么要走?”
小雪略一迟疑,还是将立春的事说了:“……世子说,让他去外头的庄子上做事……”
原来赵燕恒背地里做了这样的决定绮年心里暖洋洋的,点头笑道:“我知道了,回头瞧瞧能不能向世子讨个情。你且不必与你姐姐说,我也并不敢就打这包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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