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心想这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应景地来个眼圈一红?只恨不是奥斯卡影后,又没有独家秘方眼药水儿,无论如何也挤不出点眼泪来,只得低了头揉手帕子。不过这些落在秦王妃眼里已经够了,她也并不想着一下子就将绮年拉拢过来,只道:“再过着几天,若世子不肯搬回你房里,你就去认个错儿罢。”
“我又没有错……”绮年声如蚊蚋,听在秦王妃耳朵里却是暗暗欢喜,当下只做没听见,倚着迎枕微微阖了眼睛。
绮年悄悄地打量着她。秦王妃保养得宜,生了两个孩子也不减容色,可以想见年轻时必定更为俏丽。尤其她肌肤如玉一般,面上常含微笑,衣裳首饰又穿戴得体,极会打扮,任谁见了只怕都会赞一声莲台观音一般,谁能想得到这好皮相后面有这样的心计呢?
御苑之中摆了无数菊花,又张起了锦幄挡着风,外头那些或黄或红的不过是凑数儿,真正好的却在里头呢。
绮年跟着昀郡王和秦王妃后头进去,一眼就看见太后左手边上站着个二十七八岁的锦袍男子,想必就是永顺伯,右手边上却是阮语在扶着,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心想阮语还不算笨,知道亲近太后以自保,倒还能拖点时间让她和赵燕恒想想办法。转念一想又觉得担忧,阮语从前跟太后并不亲近的,如今突然这样,会不会反而招了人疑心?
昀郡王带着众人上前给太后请安,太后眯着眼笑着叫起,又点手叫秦王妃过去:“你是爱养花的,看看这棵绿牡丹如何?”
所谓绿牡丹,便是花朵极大的绿色菊花。这一盆有半人多高,足足开了几十朵大如碗口的花,且颜色绿得颇正,果然是好花。秦王妃赞道:“果然好花,难怪叫绿牡丹,就是臣妾家里那棵舞青猊也未必有这棵绿得正。”
“绿牡丹”压倒了真牡丹,这赞美果然教太后很是受用,指着永顺伯笑道:“这是庆儿重金求了来的,宫里花匠们种出来的都不如这棵。”
这话秦王妃就不好接口。太后说者无心,可是旁边还站着皇后及几位皇子呢。秦王妃只笑道:“人说天外有天,果然不差。宫里花匠们虽好,总是太中规中矩了些,有时候反不如外头寻来的有些别样手段。”
皇后含笑看了秦王妃一眼。太后是在赞永顺伯的孝心,秦王妃却扯到花匠的手艺上,答的毫无漏洞。
绮年在后头悄悄与赵燕恒交换了一个眼色,表示自己算是又一次见识到了秦王妃的本事。两人已经演了几天的戏,这时候目光交换,赵燕恒便扭过头去与一干皇子见礼去了;绮年一转头,正好撞上赵燕妤幸灾乐祸的目光,不由得一哂,把头别了过去。
不过这神态落在赵燕妤眼里便是被自己窥破之后的羞恼,愈发得意起来,不阴不阳地道:“嫂嫂今儿怎么没戴着皇长子妃赏的玉菊花簪呢?”
绮年今天戴的是太后赏的那支和合如意步摇,四周插了六柄白玉雕花梳,特特地将赤金璀璨的步摇衬出来,耳朵上一对水滴一般的翡翠坠子,身上穿着湖绿色绣金盘锦长褙子,下头蜜合色裙子,看着倒像一枝摇曳的菊花了。
太后也看见了,招手将几人都叫过来,端详着头发上的如意步摇:“果然还是年轻人,戴什么都好看。”又一手一个拉了赵燕妤姐妹也左右端详着笑,“几回想见你们,你们母亲总是不肯,莫非是怕我抢了你们不还回去不成?”
皇后笑道:“这么水葱儿似的姑娘,臣妾瞧着也想留下,不信太后不想。”
太后回手点着她道:“怪道郡王妃不敢把人带进来,原来不是防着哀家,竟是防着你呢。”
众人笑了一回,皇帝也过来了,于是热热闹闹又跪了一地。见礼之后,便在御苑长亭之内开宴。亭外放着数十盆菊花,皆是名品,花开既大且多,虽无牡丹等花的香气,却有一种隐隐的清苦幽香。席间又上了菊花浸的酒,菊香酒香混合在一起,也是别有风味。
一时宴罢,太后有了三分酒意,又要登高。只这御苑之内哪里有什么高可登呢?阮语一直紧随在太后身边,闻言四处看了看便道:“太后,莫若去那边凌然亭上坐坐?”
凌然亭建在假山之上,在御苑中便算是最高处了,太后欣然举步,皇后不由得道:“那假山上小路狭窄,行走不便,太后还是莫要上去了罢。”
阮语如今只贴着太后这根救命稻草,见太后有兴致便道:“不妨的,臣妾好生扶着太后,还有宫女内监们呢。”
皇后眉头紧皱,金国秀已然走上前来笑道:“太后虽是好兴致,但这亭子终不能算高,何妨过得几日出宫去皇觉寺山上登高呢?”
太后略有了几分酒意,只是不听,阮语便笑道:“皇觉寺虽好,过得几日却不是重阳了呢,臣妾扶太后去凌然亭坐坐便是,太后今日好兴致,皇长子妃莫扰了太后的兴致才是。”
话说到这份上还能怎样?皇帝政事繁忙,带着一干皇子并昀郡王父子和永顺伯已然离去,这御苑里只剩下后宫的妃嫔,便是皇后也劝不住太后,只得允了。
凌然亭位于假山之上,一条石阶盘旋而上,宽窄也仅容两人。太后由一个贴身宫人搀扶着,阮语带着宫人在后头护着,沿阶而上。高处亭中秋风瑟瑟,太后吃了酒,被风一吹也有几分酒意上来,随行的宫人看着太后有些不稳,连忙劝着往下走。
绮年正跟吴知霞捉了个空儿悄声说话。吴知霞近来气色倒好了些,见绮年问便淡淡一笑:“表妹放心,我都知道,只管守着自己的本分就是了。”略顿了顿,轻声道,“如今皇长子妃说要照顾小郡主,柳侧妃则是有了身孕不能伺候,常劝着殿下往我那里去,避子汤也不喝了。”
绮年松了口气。只要皇长子常去,又允许吴知霞有孕,将来无论是男是女都是个依靠。倒是柳侧妃用那种手段有了孕,金国秀岂会喜欢她?便是皇长子也未必高兴。她日后如何还不好说呢。
蓦然间一声尖叫惊得绮年和吴知霞都猛抬头看过去,便见太后、宫人与阮语摔成一团,自假山那石阶上滚了下来。阮语的头恰好碰在石头上,顿时血铺满脸,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顿时御苑中乱作一团,太医挣命般赶到,皇帝也忙忙地过来。太后被这一摔也晕了过去,幸而那宫人奋不顾身将自己做了垫子,并未摔到紧要处。不过太医诊脉之后神色却凝重,道是太后有年纪的人了,此次不但多处挫伤需卧床静养,且受了惊吓,需防着头风惊痫等症云云。
皇帝脸色阴霾,冷声道:“谁怂着太后去登高的?”
绮年心里咯噔一声。若说登高这事,起头还是太后自己想去的,可是这些人里,只有阮语是赞同的,若是——尚未想完,皇后已然低头道:“是臣妾劝谏不力。”
皇帝怒道:“这些宫人都是做什么的?不知好生护着太后,全部拉下去杖毙!”有永顺伯在侧,这些宫人内监不处置都不行。
旁边的宫人惊悸万分地叫起来:“皇上饶命,皇上饶命!那假山上石阶狭窄,奴婢们只好在后头跟着,是阮皇子妃失足跌倒,才将太后扑了下去的。”
绮年心里一凉,暗想完了。果然皇上立时大怒:“既知石阶狭窄,为何让太后上去?要你们何用!”
宫人哭叫道:“是阮皇子妃说凌然亭最高,到上头去便是登高了的!”
旁边郑贵妃立刻跪下:“都是臣妾和三皇子管教不力,才使阮氏闯下这样大祸,请皇上处置。”旁边三皇子也立刻跪倒,母子两个连连磕头。
皇帝脸如锅底,冷声道:“今日伺候的宫人全部杖毙,郑贵妃失察,罚半年月俸,三皇子即刻带阮氏迁入皇子府,将阮氏禁足!”
绮年不由自主地侧头跟吴知霞对看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凉到了底——皇帝只说禁足,没说时限,这是要把阮语终身禁闭吗?绮年比吴知霞还多知道一点儿事,不由得要多想,真要是把阮语关进了皇子府,她的死活,可就真是全捏在三皇子一人手中了。
好好一场重阳宴,最后闹成这个样子,昀郡王一家子直到太后醒了过来,被告知需静养之后,才敢告退出宫。等回了王府,已经是天色全黑了。绮年回到屋里换了件家常衣服,偷偷摸摸去了三春山舍,进门就见赵燕恒皱着眉头在房里踱步,见了绮年开口就问:“你瞧着今日阮氏这一跌是怎么回事?”
绮年叹了口气:“不管是怎么回事,只怕表妹——她实在不该说去那凌然亭的话……可还有救么?”
赵燕恒缓缓道:“若是她没听到郑贵妃那件事,大约还有救。只是——”
绮年喃喃道:“只是她今日既有这一跌,怕就是没救了。”阮语好端端的走路,为什么会摔下来?这又不是清朝,走路要穿花盆底;又不是裹着三寸金莲,她此时正是战战兢兢要讨好太后的时候,怎么能不时时小心呢?怕是这一跌也是有人做了手脚。
“她怎么就听到了郑贵妃的事呢——”绮年捏紧了拳头,“她的胆子也太大了!”虽说阮语跟她没什么交情,可是毕竟也不是什么害人的人,今年才十五岁,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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