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当日在湖石后听见那二人对话的,除了姑娘与韩姑娘之外,就只有秦苹了。而且当时姑娘与韩姑娘隐藏甚好,估计直到今日,除在下外,也少有人知当时姑娘也在那湖石之后。”
绮年悚然一惊:“世子的意思是――怀疑那人是郑――”当日被杀死的丫鬟是秦苹的侍女,偏偏秦苹又叫嚷着是遇了歹人,如果绮年是那接头的什么公子,做贼心虚,多半要怀疑秦苹是不是看见或者听见了自己。
可是要想杀秦苹灭口,那就难得多了。一来秦苹是女儿家难得出门,二来她怎么也是东阳侯府的亲戚,真要被人杀了,还不得掀起轩然大-波?如此一来,将秦苹娶回去――啊不,是纳回去――似乎真是一个比较妥当的选择。即使秦苹发现自己的丈夫是杀人凶手,她敢说出来吗?
“当日郑琨纳妾,我曾怂着要去闹洞房,想看一看秦苹的反应。只可惜,被郑琨推拒了。”越是推拒,他反而越有些疑心,“如今内宅之中我不能进入,只能劳烦姑娘代为试探一二了。”
绮年揉揉太阳穴:“世子,我只是一介小小蚁民,只想着安安静静过日子,如今屡次卷入风波之中,实非我所愿,亦非我所能。只愿世子记着承诺,此后容我安静度日。否则,我一介平民,迟早是要被这些事碾得粉身碎骨的。”
赵燕恒微微低下眼睛,露出一丝愧色:“是恒等男子无能,竟致劳动姑娘涉险。只是事关大统,不得不如此。”
“我记得昀郡王之爵是世袭罔替的吧?”又不是降爵而袭的那种,您将来就是郡王爷,做个逍遥王爷不好么?
赵燕恒苦笑了一下:“实不相瞒,恒虽不敢自称是为了家国天下,却也不是为了一己之爵位。固然皇家血脉本应一视同仁,然而究竟谁承大统,却是关乎天下。即如姑娘,有吴惠皇子妃在前,怕也不能真的安静度日了罢?”
绮年吓一跳:“世子请慎言,吴家绝无意插手立嗣之事。”
赵燕恒一笑:“当真无意么?君王立嗣,非只家事,亦是国事。吴侍郎乃是纯臣,当真能不关切此事?”
绮年哑口无言。吴若钊能不关心吗?堂侄女儿都入宫了,吴家其实就是绑在长皇子这条船上了,再无意也要有意了。
赵燕恒微微欠身:“周姑娘勿忧,此语出于我口入于你耳,出了这门,我不知你亦不知。”
这不是掩耳盗铃么?绮年苦笑:“那世子就说吧。”听一小截也是听,全听了也是听,真要是世子大人想杀人灭口,那也不差多听点了。不过也许是直觉吧,绮年总觉得赵燕恒还不至如此。
赵燕恒反而笑了:“还能说什么呢?皇上三子,长皇子仁厚,次皇子精干,三皇子聪慧,若皇上只有一子,必无可忧;若有一子为中宫所出,亦无可忧。只可惜――”皇后一个儿子也没生出来。
“既是三子都好,无论哪位承继大统岂不皆可?”
赵燕恒摇头:“长皇子生母早丧,次皇子出身微贱,三皇子――乃是生母太盛了。”
这不是难死人嘛。娘死了不行,出身低了不行,出身高了还不行,也太挑剔了。绮年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是恐有外戚之祸吗?可是皇上当年得位,亦有郑家功劳,若是郑家忠心为国,则外戚又有何可惧呢?”
赵燕恒眼中露出赞赏之意:“自来国人皆畏外戚,周姑娘此语,见地已高出一筹了。”
世子您可少夸两句,夸完了我还得替您干活儿呢。
“世子太过奖了,民女不过妇人之见罢了。”
赵燕恒并不在意,只笑了笑:“倘若只有恒山伯而无承恩伯,则三皇子即位并无不妥。虽则郑贵妃为人嚣张,但中宫端慧,倘自幼便将三皇子养在膝下,也必能育出国之良主。”
“承恩伯?是太后的娘家?是太后与郑贵妃……”嫡母和小老婆勾结,想要把持后宫了?也难怪,当今皇上能继位,与太后及时将他记在自己名下颇有点关系,眼下嫡母手里拿着这点恩惠,贵妃小老婆家里还有个拥立之功,皇上大概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吧。
“二弟当初去成都,乃是因有人行刺皇后兄长承文伯之故。”赵燕恒忽然又说起了另一件事,“当初皇上意欲举承文伯入吏部,不想调令未下,承文伯便于途中遇盗伤腿,只得退回山东家中养伤,吏部之缺,由恒山伯举荐之人出缺。”
“所以怀疑这事是恒山伯干的?”听起来很有嫌疑,但是,“总要有证据才好。”
“并无实证。然而当日周姑娘与冷姑娘在寺中遇盗,可是曾对我二弟言说,其中有一人曾在成都西山寺伪为僧人?”
“是有这么回事。”
“只怕当日这二人并非想挟持二位,而是想挟持郑家姑娘。”
这一点绮年也猜想过:“听说这两人熬刑不过死在狱中了?”
“是被人灭口。”赵燕恒淡淡道,“天牢之中行刑者皆是老手,鲜少有刑讯过重而致死之人。外戚所以可畏,在于其意图控主,更在于其只虑私利,不恤民生。若真由三皇子继位,则国必姓郑,而天下必以郑氏之直为直,以郑氏之曲为曲了。更不必说长次二位皇子――必无生理。”
绮年苦笑:“世子,我可以不听了么?”我是良民啊,上辈子活了二十几年,这辈子又活了近十年,就数这些争位的最可怕了。那都不是一个一个的死,而是一批一批的死啊!
“是我言语唐突了。”赵燕恒居然微微露出点歉意来,“姑娘家本不应听这些的。在下只能保证,今次之后,再也不会来劳烦姑娘,日后若有机会,定当相报。”
绮年只好摆摆手:“世子也是一片为国之心,民女略尽绵力,既非私惠,何谈相报呢。”
“对了,听说姑娘如今所做的布料生意,乃是自成都华丝坊入货?”赵燕恒已经要起身了,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是。”绮年疑惑地看他一眼,“华丝坊怎样了?”
“也并不怎样。”赵燕恒微微蹙眉,“只是这家丝坊蹿起甚快,如今生意已然铺得不小。姑娘可知道其东家是何等样人?”
绮年摇头:“这却不知。我所进货乃是从前有相熟丝坊入了华丝坊之下,我只从这家丝坊入货,连华丝坊本家亦并不多打交道的。”
赵燕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生得俊秀,微微蹙眉时居然有种别样风神,绮年看得晃了晃眼,暗想长得好真是会加分,倘若他长得歪瓜裂枣,没准儿自己早躲远了,就算非帮他做事不可,也不会跟他七扯八扯说这么多。
赵燕恒并不知绮年在想什么,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入宝山不可空手回,姑娘这里既然有好料子,我也带些回去,免得又被人说是不买料子的公子。”
绮年大窘,原来香铃儿的话已经被他听见了:“小婢无知,亦不懂识人,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世子切勿与她一般见识。”
赵燕恒笑起来:“在下当真是要买些料子的。近来华丝坊的新样衣料已然风行,竟将江南与京城几家老号的风头都抢了去。闻听恒山伯府都特地向华丝坊订了新样的衣料献与郑贵妃与太后,今年宫中年节,宫妃们都想着看看郑贵妃要如何妆扮呢。”
也就是说,郑贵妃就是那领导潮流的时尚达人了?绮年暗地里吐了个槽,随口问道:“恩科秋闱,不知金公子可曾应考?”
赵燕恒嘴角露出笑意:“已中了武举人。”
“那真是恭喜了,明春恩科再中了进士,就可大登科后小登科了。”
“这倒不能。以国廷的武艺,还是再磨练摔打两年再参加春闱为好。毕竟他年纪还轻,且武举与文举不同,不中事小,伤身事大。”
“世子与金公子是好友?”绮年忍不住要问。不说你能进人家内宅,就说你这口气吧,跟金国廷是你儿子似的。
赵燕恒笑了:“说来,国廷于我如弟,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嚯,这叫如弟呀?这不是如子么?
“先外祖吕氏,与显国公通家相交。”原来是爷爷辈就开始的交情了。
“说来国廷能得佳妇,也要谢周姑娘慷慨相助。”赵燕恒眼里泛起一丝微带捉狭的笑意。
绮年却笑不大出来。衍圣公幼女,倒真是佳妇,只可怜了许茂云。
赵燕恒敏锐地看了她一眼:“周姑娘似乎有些不悦?”
绮年吓一跳:“岂有此理,我正要恭喜金公子。”
赵燕恒瞧了她片刻,仿佛了然了什么,缓缓道:“人生世上,身不由己之事甚多,非只婚姻一项而已。”
绮年情不自禁地就嘴快了一下:“金公子毕竟是得获佳妇了不是么?”说完就后悔了,说这个做啥呢?
赵燕恒却敛起了笑容,缓缓道:“红颜知己,举案齐眉,也并非只是女子所愿。”
绮年微微撇了撇嘴,低声说:“三妻四妾,又不知是谁所为了。”
赵燕恒苦笑:“据我所知,韩大人就不曾纳妾,可见并非是男子便有齐人之心。”
绮年叹口气:“可是韩伯母却得了妒嫉之名。”在成都的时候,衙门里就有官员家的女眷说韩太太是妒妇,不许丈夫纳妾,“明明女子皆愿如此,却偏偏还要相互攻讦,真是奇哉怪也。”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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