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连连叹息:“我自是知道她孝顺贴心,如今来了,我这周身上下,鞋脚荷包哪不是她做的?只是这亲事——若要嫁妆,我自会为她准备,就是折上我这棺材本也无妨,可是——”门第就不是能用银子来折补的了,“只盼着连章有些出息,还能给他姐姐撑一撑腰。”
“可是哥儿还小着呢——”吴嬷嬷擦了擦眼泪,“周表姑娘跟韩家姑娘好,何不让她去韩家太太面前说道说道?或者带着姑娘多去走动一下。韩家太太若知道了姑娘的好,没准就……”
颜氏摇头道:“你也太一厢情愿了。事情岂是这般容易就能成的?”
吴嬷嬷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不试试,怎知成不成呢?且又不费表姑娘什么,不过是说句话罢了。”
颜氏皱眉道:“当初恒山伯府牡丹宴上,让她带着连波去与冷家姑娘说说话,她都不肯,何况这亲事,实也轮不到她姑娘家插口。也罢,叫珊瑚探探口风,若她不愿,这事也休再说起。”
吴嬷嬷心里着急。依着她,恨不得颜氏马上就叫了绮年来,让她去与韩家说情。只是颜氏既说了这话,她也不敢驳,只得低了头。忽听外头小丫鬟报进来:“四姑太太家来了。”却是阮夫人笑吟吟地进来。
颜氏惊喜道:“怎的今日回家来了?”又不放心道,“可是阮家老太君答应你回来的?”
阮夫人笑道:“母亲放心,自是婆婆许我回来的。”坐到颜氏身边,低声笑道:“那府里如今可热闹了,婆婆想着叫我回家来托人求情呢。”
颜氏大惊道:“出什么事了?”见阮夫人脸上喜笑颜开,不由得斥道,“那是你婆家!将来你总要依着婆家过,出了事你有甚可高兴的?”
阮夫人收了笑容,却仍撇了撇嘴:“出事也不是我们娘儿两个犯的,还不是他纳的那些姨娘,教出来的好女儿!今儿宫里递出话来了,阮语那小贱蹄子养的猫昨日冲撞了皇长子妃,以致皇长子妃早产了。”
这下颜氏真是大惊失色了:“这,这是怎么说的!她在三皇子宫里,怎会去冲撞了皇长子妃?”金国秀肚子里怀的这个,是皇帝的第一个孙子辈,当初说了有孕,皇帝就高兴得什么似的,加上前头二皇子的侧妃还小产了一个,这一个尤其宝贝,若是因阮语有个什么好歹,可不完了?
“谁知道呢。”阮夫人所知不多,不过是从婆婆处略听到了一些,“说是进了宫见天闲得难受,就养了只猫。这猫乱跑,皇长子妃去给太后问了安回来,这猫蹿出来,抓着了抬轿辇的太监,太监这一晃,可不就把皇长子妃给颠了一下?当时就叫肚子疼,回宫就发动了。幸好七活八不活,这才七个多月,算是生了下来,是个公主,只是身子弱得厉害。”
颜氏禁不住合掌念了声佛:“幸而是个公主,若是个皇子,她的罪就大了。这是阮家一家的罪,你当是她一个人的?有什么好笑!”
阮夫人也知道不该笑,可仍旧心里忍不住地痛快:“当初就是他硬叫我将姓苏的贱-人生的儿子记在名下,我忍不过这口气,才将那小蹄子也记到了我名下。谁知小蹄子竟硬生生地顶了我的盼儿进了宫,如今——听说皇上已下令她禁足了!哼,贱-人生出来的小贱-人,有什么好的!若是我的盼儿,怎会出这样的事。当初只说她伶俐懂事,如今慌了手脚,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呢!这才记起二哥的女儿是皇长子侧妃,话里话外的叫我回来托侧妃递个话,求皇长子妃恕罪呢。”
颜氏叹道:“真是造孽!若是皇上当真申斥阮家,盼儿的亲事岂不也要——本就被这选秀耽搁了!”
阮夫人说起阮盼的亲事,便笑不出了:“如今我真是后悔,当初实不该把那小贱-人记到名下,如今她是自作孽,只苦了我的儿!”
话说到这份上,颜氏也不好再说她什么。当初是阮夫人一时赌气,不肯给苏氏这个体面,才硬将阮语也拉上记了名,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颜氏叹道:“如今也不说从前的事了。只是这话——老二未必肯递进去。”
阮夫人竖起两道细眉:“再怎么着,您也是他的嫡母,他敢不孝!”
这句话真算触到了颜氏的痛处,不由得也有些要落泪:“我的儿,咱们娘儿两个苦到一起去了——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再养不熟。”
母女两个落了一会儿泪,颜氏才叹道:“若说往宫里递话,第一老二未必肯,第二知霞是侧妃,这个情如何去说?皇长子妃小产,她却去替元凶求情,这难道是怕皇长子妃没有借口发落她?倒不如英国公府收拾一批贵重药材,叫知霞转呈上去。这是对皇长子妃及小公主都有利的,或可一试。”
阮夫人连忙答应了:“还是母亲考虑周到。他平日里只知护着那起子贱-人,这会出了事便慌了。”
颜氏默然。阮海峤当初只是嫡幼子,上头有个出色的兄长,没人将他当作下一任国公爷来教导,直到兄长去了,他以幼子承爵,这才显出了不足来。只是这话她不好说,当下转开话题,说起阮盼的亲事来:“眼看着过了十六就往十七上数了,好在家世好,你也紧着些儿。”
阮夫人道:“国公爷倒是看上了孟家的小探花,论门第,论人才,都是配得上的。”
“那自然是好,可托人递过口风了么?听说孟家提亲的人也不少呢。”
阮夫人不以为然道:“说起来探花虽是风光,却是也要从七品小官熬起的。孟小探花只是次子,又不能承爵,我家盼儿配他哪里配不上呢?永安侯府才只是侯爵,又是闲爵,若不是连出了三个探花,又下降公主,也不会有今日风光。细论起来,家底还不如国公府厚实呢。”
颜氏听了也就罢了:“还有连波,年纪也不小了。你也替她相看着些,有那等家里做着五六品官的,只要家境殷实,门风厚道,子弟上进……”
阮夫人虽答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五六品官在京城里虽不算什么,可也实在不低了。且这样人家,若想着仕途再进一步,子弟的亲事都是助力,总要挑了再挑。乔连波再好,一个父母双亡,且父亲生前还是获罪贬官,单凭这个,官宦人家谁肯给子弟娶这样人家女儿呢?说起来,还不如绮年父亲是病亡,听起来还好说些。
母女两个在屋里说着话,外头小丫鬟忙忙的过来,被外屋的琥珀拦下了:“四姑太太在屋里跟老太太说话呢,有什么事要回?”
小丫鬟忙站住脚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韩家姑娘来了,送了一匣子天香斋新出炉的点心,周表姑娘想着老太太爱吃那槽子糕,叫送过来。”
琥珀接了匣子送进去,颜氏一听,顿时叫琥珀:“取老二媳妇孝敬的那串沉香佛珠来,叫连波送过去,陪着客人说几句话才好。”
韩嫣今天过来,却是有件麻烦事要来跟绮年说的。
“父亲这刚进京,恒山伯府就托人递了话,想将郑家大姑娘许给哥哥。”
绮年吓一跳:“郑瑾娘?这才两个月呢,就急着要另找亲事了?”
“可不是!”韩嫣冷笑,“我已对母亲说了,郑家这亲事万万结不得。父亲也没这攀龙附凤的心,只是恒山伯处不好推辞。母亲想着,最好是快快地寻一门亲事,只叫父亲说未进京前已然口头议定了,只等着父亲进京,一切都安顿下来再提。”
“伯母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韩嫣叹道:“母亲说许家姑娘人好,家里也好,我也觉得与她投契。”
绮年答不上话来。许茂云确实好,许祭酒和许夫人也好,可是——人家的一颗心,是在金国廷身上呀!
“别家就——再没有看得上的?”
韩嫣叹道:“虽说是我家挑媳妇,别人家也挑女婿呢。”韩老爷不过是刚进京,虽然连升了两级,却只算新贵,立足都还未稳,颇有些人家还要观望一二,并不想贸然结亲。
“恒山伯怎么会把主意打到韩大哥头上呢?”
韩嫣没精打采道:“谁知道。没准儿是怕郑瑾娘名声坏了嫁不出去了罢。你倒说说,许家姑娘如何?”
这可叫绮年怎么回答呢:“许妹妹很好……不过,此事若能拖一拖,还是拖一拖的好。我也是进京方一年多,依我看,伯父伯母也该多看看。”
韩嫣叹道:“谁不想这么着呢,只是恒山伯府托人递话,我家得罪不起,可是这郑瑾又是万万不能娶的!”
“若是她自己看上了别人该多好!”绮年直想叹气。这个郑瑾真害人!
“乔表姑娘过来了?”湘云笑盈盈的声音传进来,乔连波带着菱花走进来,跟韩嫣见了礼:“外祖母说多谢韩家姐姐的槽子糕,她正想着要吃这一口呢。这佛珠是二舅母在山东时,从赤山法华院求来的。那寺庙名声虽不显,却是唐代建起来的,这佛珠经寺里法师开了光,韩姐姐带在身上,能保平安的。”
韩嫣连忙接了,道过谢就套在自己手腕上。乔连波略一犹豫,就坐了下来笑道:“外祖母让我来陪姐姐们说说话。”
她往这里一坐,绮年和韩嫣的话就不好再继续下去了,转而说起针线来。绮年笑道:“我这表妹针线是一等一的好,你没见她给老太太绣的那四时屏风,尤其是那牡丹花,摆出去都能引来蜂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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