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玉如点了点头,不接这话,却问道:“边关战事可是危急?”
张英语中微有些傲然之意:“羯奴虽凶,老爷却是久经战阵的,必能将他们挡在关外。”
“那便是说,关内无虞了?”
“正是。”
冷玉如又点了点头:“既是如此,管家也不必特地采买什么宅子,明日动身,送我去边关罢。”
张英一怔:“少奶奶――”
“我既是张家妇,自应随少爷去边关才是,岂有远离夫君翁姑,独自坐在京里的道理?”
“只是边关清苦……”张英嘴上虽这样说,眼神已经微微闪动。
冷玉如淡淡一笑:“听闻夫君亦有兄弟姊妹,既姑嫂们能过日子,我如何不能过?”
张英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起身垂手道:“既是少奶奶吩咐,小人敢有不从?这就收拾东西,安排行程去。”
张英退出去,听香便急道:“姑娘难道要独自上路不成?”
冷玉如淡淡道:“不是有管家么?且还有张家家丁仆役,怎会是独自上路?来替我**,去寻金大奶奶问一句,烦她将我娘请了来与我再聚一夜罢。”本来三朝归宁还能再见一面,如今怕也没有了。
韩嫣想了想道:“去边关也好,只是不知战事究竟如何,若当真打了起来,你――”
冷玉如冷笑道:“若当真战事紧急,这管家也不会答应我去添乱。不说别的,单只这些嫁妆,送到边关就十分繁琐。他既肯让我去,自然是边关无妨。我若不去,怕不只张殊,就连张家这些下人也瞧我不起!”
听香忍不住落泪道:“姑娘恁地命苦……”
冷玉如倒微微一笑:“苦什么?这是我自己选的,便是有苦也要自己担了。”
这场婚礼半途中断,加上西北有战事的消息,顷刻便已传入宫中。皇帝知晓后,对张殊因公废私之举大加赞扬。张殊本是正六品的百户,皇帝立刻就授了他从五品的副千户,且破例给了冷玉如正五品的封诰,以表彰其随夫从军的壮举。
妻子的封诰比丈夫还高半级,这种事少而又少,是以不少人都在议论,无论西北战事是大是小,平定之后,张殊至少要升为正五品。至于那些后宅的夫人们,有许多大半辈子连个封诰都还没挣上,免不了要艳羡。也有那小肚鸡肠的,私下里说些酸话,或说冷玉如这诰命来得轻省,或说她不过博个名声,去了边关还不晓得能忍耐几年云云。更有那凉薄尖刻的,便说自己宁愿不得封诰,也不想战事之后做了寡妇。种种议论,不一而足。
皇上封诰臣子妻,自然也得走个过场费个时间,故而冷玉如启程之时,已是三日后了。
绮年和韩嫣将人直送出京城北门。离城门十里有一长亭,冷玉如一身行装,戴着帷帽笑道:“古话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再没有个一直送下去的道理,你们也都回吧。”
冷太太虽是不舍女儿,却道随夫君而居乃是正理,因知自己若来相送必然哭得不成样子,索性不来,昨日就回青云庵去为女儿夫婿诵经去了。郑姨娘倒是想来,冷玉如却不许。恒山伯府里郑瑾娘仍在“病中”,倒是郑珊娘素日里与冷玉如相处还过得去,出来送了一程,还送了自己手绣的一方帕子。
冷玉如既如此洒脱,绮年和韩嫣自也不能摆出一副粘粘糊糊的作派,三人在长亭内以茶代酒饮了一杯,冷玉如便上了马车,张英带着张家二十名家丁左右护送,加上满满几车嫁妆,就此相别。
虽说之前也曾在成都分别过,但如今冷玉如已嫁作人妇,这次送别也就更添了几分惆怅。绮年和韩嫣直看着车队消失在天边,这才没精打采地返城。韩嫣道:“去我家中坐坐?”
绮年叹道:“算了,你家里也忙得不行,我倒是去铺子里看看也罢。”韩家是新置的宅子,虽则带着家具,但总有不如意的地方要重新安排过。何况韩太太想着韩兆成亲之事,索性一次将宅子收拾出来,省得日后再折腾。
绮年那蜀锦蜀绣的生意在春闱前后达到了一个高-潮。小杨从成都华丝坊进了一批元宝如意花纹的半锦,取名为“三元如意”,不仅仅在京城,甚至在直隶也有销路。因韩兆当日就是穿了这样一件淡青色半锦衫参加了殿试并点为传胪,因此这种花色的料子销路极好。直到如今天气炎热,蜀锦穿着有些重了,销售额才回落了下去。
绮年去的时候如鹃带了个小丫鬟正在整理新运来的一批料子,这是用来做秋衣的。见绮年来了,如鹃十分欢喜,又是倒茶又是端果子。绮年看她脸色红润精神饱满,显然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心里也欢喜。
如鹃陪着绮年说了几句话,绮年看她一个劲地挑那果子里的酸杏干吃,不由得心中一动:“这是――有喜了?”
如鹃顿时面上飞红:“才两个月呢。当家的不许我做重活儿,特地找了个小丫头来帮我。其实我既不吐又不晕,能吃能睡,哪里这样娇贵了呢!”
“哎,头三个月可不能大意!”绮年也欢喜起来,“不能提重物,不能突然用力,不能从高处跳下来,不能……”倒说得如鹃笑起来:“姑娘懂得怪多的……”
绮年讪讪住了口,心想我还有一整套的孕妇注意事项与婴儿养育大全可以告诉你呢,只是不敢说而已:“总之头三个月切莫大意,这是头一胎,养好了,后头再生也顺当。”想想自己如今还只是个未婚姑娘,还是不要说得太多以免惊世骇俗的好。
如鹃低头摸了摸肚子笑道:“请过郎中了,也是这般说的。如今有这小丫头帮着我,当家的又分了许多活计去,实在也用不着我做什么。算来这孩子来的也是时候,等出了三个月,又该各家做秋衣冬衣,到他临盆便是过年,那时候生意也不做了,什么也不耽搁。”
这说得绮年也笑起来。如鹃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叹了口气道:“当家的前几日从老宅回来,说是……如莺那丫头做了立年少爷的通房了。”
“通房?”绮年吃了一惊,“不是妾?”通房丫鬟连个名份都没有啊。
如鹃低头道:“是通房。立年少爷说了,不曾娶妻,不可先纳妾,不过日后娶了妻,必定抬举她做姨娘。”
“那哥哥打算几时娶妻呢?”
“如莺说,立年少爷已过了院试,如今是秀才了。只等乡试和会试了。怕是――要待会试之后才会……”
绮年扳着手指一算:“那岂不是至少还要两年之后?”这还得周立年一举得中呢,若是中不了,又得再等三年。何况周立年未必只满足于举人,说不定要等中了进士才成亲。就算他来个三元及第,那也得三年之后。到时他方过弱冠,娶妻正当时,可是如莺二十岁,在这个年代,女子的青春就算已过了。
“如莺这丫头,怎的如此死心眼……”
如鹃叹道:“当家的劝过她,她只是不听,也不知怎么的,就认定了立年少爷。当家的回来与我说,他在成都办了几日货,眼看着立年少爷似乎也并不十分――倒是如莺,伺候着少爷,捉着空儿还去七房伺候七太太。我听家里留下来的婆子说,是七太太做主,叫立年少爷收了如莺的。”
既然她自己打定了主意,别人又有什么办法呢?绮年跟如鹃再说了几句话,叮嘱她千万养好身子,正要起身出来,却听外头有人敲门。那小丫头香铃儿十分勤快,一溜烟儿跑出去,片刻就扬着声儿喊:“杨娘子,有人来买料子。”
如鹃忙忙迎出去,绮年也跟着走到门口一看,不禁怔了。香铃儿领进来的人身穿简单的玉色宝相花暗纹的夹缬袍子,倒像是个年轻商人模样,不过这人绮年是认得的,他根本不是什么商人,而是昀郡王府的世子,赵燕恒,三天前,他们刚刚在显国公府见过的!
“这位公子――”如鹃有些犹豫。自打做了这蜀绣蜀锦的买卖,她也出入过京城一些高门大户的人家,眼前这人虽然穿着不怎么打眼,但那件夹缬袍子染出的宝相花十分精致。如今京城里头,夹缬已经不甚流行,这般精致的印花倒是少见了。加上此人举手投足之间的风度,怕不是等闲人物。这等人物来这里买料子,实在是……
“周姑娘。”赵燕恒对如鹃微微点头,眼睛却只看着绮年。
“如鹃,你和香铃儿自去整理料子罢,叫香铃儿不要乱说话。”绮年真想翻个白眼。她前脚进门没多久,赵燕恒就后脚上门了,这哪里是来买什么料子,分明是来找她的。真难为这人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没准是一路跟着的吧?
如鹃虽不知怎么回事,但见绮年神色凝重,当即便叫了香铃儿出去,临走还不忘道:“姑娘,我就在外头,若有什么事,姑娘就喊一声儿。”
绮年苦笑。心想万一有什么事,这院子里总共四个女人,香铃儿十一二岁大,如鹃还是个孕妇,能起什么作用呢?
赵燕恒倒是笑了,对身后跟着的青衣侍女道:“你也等在外头罢。”
青衣侍女身材修长,一直垂着头,此时才抬头看了赵燕恒一眼:“公子――”
赵燕恒摆了摆手,跟着绮年进了里间的小屋,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了,反而对绮年一伸手:“周姑娘不必再多礼了,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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