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
玉门关外一家破落小茶寮中,一老一少祖孙二人正愁眉苦脸地端坐着,老的那个大概六十许年纪,被边关的风沙吹得满面沟壑,他看着半天没有一个人经过的黄沙官道,不住地唉声叹气。
“铁柱啊,看来我们这小茶馆儿,就要关板子喽!”
梳着两个小小垂髫的少年约莫才七、八岁,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但却一副老成模样,不住地往远方眺望:
“真是奇怪了,按理说平常这碎叶城的商队不说一天一队,这两三天也总该经过几十匹骆驼吧,可是现在都十几日了,他们怎么还不来哩?”
“唉,如今世道乱呀!”
老汉敲了敲旱烟袋,袖着手,翻来覆去也只知道叹气。
茫茫大漠与草原的交界处,沿着官道遍布着许许多多个这样的茶寮与客栈,经营这些茶寮客栈的,有鹣鲽情深的夫妻、有困苦不离的父子,他们都是被流放到此地的获罪官员的亲属,终生不得回中原,所以也只能在玉门关之外开一些提供食宿的小店,靠着让过路的商队歇歇脚来维生,这些人统统都像刚刚那对祖孙一样,贫穷,却又相依为命,如这大漠中偶尔生出的杂草,顽强地在这艰苦的条件下生存着。
“有人!有人来了!”
远远地,从无尽的黄沙中,走来一个雪白的身影,想起自家茶寮今天总算可以开张,少年铁柱禁不住欣喜地又蹦又跳起来,听到孙子的呼喊,老汉也不由得从板凳上站起身来,圆睁着浑浊的老眼望过去。
“咦?怎么只有一个人?”
满心的喜悦被独自一人走出大漠的旅客所冲淡,老汉青年时便随着家人一起流放到此地,西域苦寒,一同前来的家人几乎都丧生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中,唯独剩下年幼的孙子和自己。他知道世上奇人多,自然也不乏能独身一人横渡大漠者,可是,当老汉看清来者的面貌时,却也不由得震惊了。
面容雪白的小姑娘俏生生地在他面前站定,一掀脸上的面罩,中气十足地问道:
“老人家,此处离中原还有多少里路?”
作者有话要说:和欧阳小猫分开,大家熟悉的湿胸就要出来了~~~~
44悲愤的黄药师
一座略显荒凉的大宅前,孤单单地缀着两只白色的灯笼,这是家中有了白事的征兆,然而,除了宅子门前的两头石狮外,却并无人在门口守备,准备随时接待前来吊唁的人们,路过的人也只是匆匆一瞥,便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低下头来快步走过去。
趋吉避凶乃人之常情,更何况,这家人一百多余口忽然一夜之间全都横死,那血流成河的场景,真真是叫人心惊胆战,连带着这座宅子附近都成了大凶之地,寻常人不敢接近。
然而,今日这座大宅前,却远远可以看到一个青灰色的背影,正笔挺如松地站在那里。
有好奇的邻家孩童“吱呀”地把门推开一条缝,探出个头来,遥遥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却只见对方正抬起头在看什么,似乎很专注,一动不动的样子,而正在此时,临街的教坊隐隐约约传来丝竹之声,有清浅婉转的女子在柔声唱着: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窥视着自己,站在那座凶宅大门前的人侧过头,一道锐利的视线射了过来,带着极其强烈的冷意,令小童吓得脖子一缩,赶紧欲关上门。
可是,正在这时候,又有一对奇怪的男女从隔壁的教坊街拉拉扯扯地走了过来,这几天在家里闷坏了的小童心中一动,便又重新把门推开了一点,津津有味地看起那一男一女的笑话来。
说他们奇怪,奇的便是那个男子玉面无须,比私塾里的教书先生生得还要清儒俊雅,可是背上却背着一把硕大的长剑,而那姑娘更是匪夷所思,明明貌美得就像话本中说的轻灵仙子,可说起话来却噼里啪啦像连珠炮,简直比城里卖菜的王大妈还要聒噪。
“看了,你就是看了!”
貌美姑娘一只手揪住清雅男子的衣襟,面带薄怒,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而被她徒手捉住的青年也并不恼,只是叹了口气,无奈道:
“朝英,都说了多少次了,我没有看。”
没错,这对奇怪的男女就是已经三个月不见的王重阳与林朝英了,说不准是欢喜冤家还是痴男怨女,总之,直到现在,两人的相处模式和先前也没有什么变化,男的总无心于儿女情长,而女的,则日日夜夜紧跟情郎,还时不时吃点莫名的飞醋,这不,又开始了——
“胡说!刚刚路过那个弹琵琶的姑娘面前时,你还抬眼看了一眼人家!我就知道,你们男人喜欢的就是那样,小家碧玉,娇娇怯怯,欲语还休的……”
听她越说越离谱,王重阳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赶紧打断姑娘不满的话:
“好了,我真的一点也没看清那姑娘长什么模样,只是她家外边晾着的衣服还在滴水,我怕你这个从来不看路的经过会被滴到,所以才抬头的。朝英,说了今日我来此地是有正事,你就别胡搅蛮缠了……啊!黄兄!”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熟人,王重阳的脸上露出喜色,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想要与故人见礼,可是,这个英俊苍白的青年却仿佛没有看到自己一般,清冷如冰的眼神淡淡从他面上扫过,便转过身,准备提步离去。
“黄兄,你要去何处?”却不料,背着重剑的男子却紧紧地跟了上来,“上次在林中,我只觉一阵晕眩,醒来就不见了你和冯姑娘的踪影,你们是去哪儿了?”
青年只在听闻“冯姑娘”这个称呼时稍稍顿了顿,接下来便仿若未闻般,沿着寂寥萧瑟的街道步履坚定地朝前走着,既不加快脚步,也不减慢分毫速度,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不在他心上。而这时,一旁的林朝英也跟了上来,但显然她的侧重点不一样,而是好奇地左顾右盼,试图找到自己一见如故的闺蜜的芳踪:
“奇奇呢?她怎么没有和你一起?”
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青年仿若被毒蜂蛰了一下,猛地止住了脚步,蹙起眉头生硬地答了一句“不知道”,却又心事重重地沉默着走了起来。这种阵势,就连王重阳看出了点不对劲,悄悄地朝林朝英递了个眼色,心直口快的林女侠此时也知道自己大概问错了话题,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王重阳见黄药师心绪不佳,又重新开了口:
“黄兄,我看你在方才那座宅子前茕茕孑立,仰面沉思许久,莫非也是在为黄大人一家百余口人哀悼?唉,实不相瞒,我也是一听说这个消息,便急急地赶来了,黄大人为国殚精竭虑多年,一直是强硬的主战派,实乃我们抗金人士的楷模,谁曾想,居然会落得这样一个结果!我王某虽然人微言轻,势单力薄,却也还是要为黄大人一家讨个公道的!”
虽然平时王重阳这人总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但一说到金人的问题,总会迅速化身为激进派,他越说越激动,到了最后还义愤填膺地引用大儒贾谊的话,叹道: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这句话原本颇有些禅意,讲的是造化弄人的意思,如果把天地比做大熔炉的话,造化就是炉匠,阴阳二气生起炭火,万物都在里头熔炼,或聚首、或离散、或消亡、或休息,哪里有一定的规则呢?
然而,王重阳只是一时气愤之下,情不自禁地宣泄自己内心的愤怒,却没想到眼前的青年居然因为这句话而有了不同的反应,他蓦然停下脚步,一双深邃如墨色夜空的眸子中闪过点点璀璨光芒,白皙的面容上似乎还带上了一点红晕,即使是男子,此刻的艳色也令人难以直视。
“造化?!可笑!可笑!可笑!”
说到最后,青年竟然是抬起头,似喜还悲地大笑三声,笑声中用上了十成内力,震得一旁的青石砖墙“簌簌”地往下掉灰。饶是此时难以心平气和的王重阳,也还是被青年这一连串三个“可笑”镇住了,他惊诧地抬起眼,看着面前这个突然显现出另外一面的青年,却见他的面容依旧沉静,眼底清晰可见一圈青黑,看上去像是许久都未曾好好休息过一般,然而,他眼中大盛的光芒却让人心中骇然。
“……黄兄,你……你莫非是……”
心中的猜测已经到了喉头,但他瞥见黄药师眼中的悲愤与苍凉,却再也说不出口,倒是紧跟在身畔的林朝英大喝一声,惊讶道:
“你就是黄大人家唯一遗留下的……”
说到这里,已经猜到青年身份的两人都闭上了嘴巴,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黄药师不发一言,只是一步一步接着朝城中央走去,王重阳和林朝英识趣地不再打扰他,却也不走开,只是陪着他默默地走着,直到走上了城中主干道上,王重阳才忧心忡忡地问道:
“不知……黄兄现在住在何处?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