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章木兰情绪各种暴躁,下一章会好那么一点点~
5香雪海(四)
雪山上的天总是黑得极快,亮得极晚,将近辰时,小筑左右还是一片灰暗。
霍木兰是被风拍木窗的声音吵醒的,她睁开眼来,一偏头,便看到了蒙蒙天外纷扬的大雪,不由一愣,坐起身来道:“竟然又下雪了。”
朔风劲吹,紧关的木窗似承受不住,已经似开非开,蒲公英似的绒毛便趁这缝隙钻进来,在屋中飞动,辗转几番皆没能坠地,看得霍木兰一颗心一提一提地,竟有些忐忑。
她掀开被褥下床换鞋,走到窗前,将那抖动的窗格一压,止了那凄厉的风声,这才使得那片雪绒安静地落回地面。
她垂下双睫,看着那雪绒,直到她融成水渍,才恍然聂了心神,朝门边一看。
屋外静若无人,男人似乎还未起身,又似乎早已出门远去。
霍木兰走到门前,推门往外一看,正见茫茫天色下,凌乱不堪的屋子已变得干净整洁,纤尘不染,但那一排箱柜却是空空如也。
霍木兰知道,那些药材和衣衫,是真的要不得了。
睡了一觉,她情绪逐渐平稳,想起昨天莽撞之事,难免倏怀愧疚,自觉昨天的自己言行太不应该。正当沉吟,忽听得大门外窸窣声响,她循声看去,正见白衫男人从门外走来,忙出声唤了句:“喂!”
男人微一顿步,偏头看来,目光清清冷冷,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后,又大步离开。
霍木兰一怔,一声“对不起”登时僵在喉中,她低下头来,倚着木门发呆片刻后,门前还是无男人身影。她咬住下唇,悻悻返身回到了内屋中。
将近小半时辰后,窗外天际发白,男人端着早饭走进屋来,脸色还是有些难看。他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将碗筷放到桌上,随后顾自用食。
霍木兰有些心虚,撑着床柱坐到桌前,想道歉,又始终开不了口,犹犹豫豫半天,才瓮声瓮气吐出一句话,道:“那个……毁掉的东西总共值多少钱,你算一算,我会赔给你的。”
男人表情不变,只道:“那是人命,姑娘恐怕赔不起。”
霍木兰张口结舌,本想说的一腔话消失无余,只好低下头来,拾起筷子埋头吃饭。
席间,二人相对沉默,只有窗外风雪声呼啸不停。霍木兰有些食不下咽,随意扒了两口后,终是停箸不食,瞅了眼窗外,道:“今天好大的雪。”
她本是想主动找些话头,避开这无言尴尬,岂料男人听后,只是淡漠“嗯”了声,便再无下文。
她心中恼火,却无从埋怨,竹筷在碗中动了一动,又道:“你这几日要下山么?”
男人微一动眉,却未回答,只问:“什么事?”
“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近日以来,蜀中青城派可有大小事发生?”霍木兰认真说完,倏地又想起什么,补充道,“青城派掌门霍青玄是我爹,我是霍木兰。”
男人动作微顿,似在踯躅难决,霍木兰便道:“只要你办成此事,再多加一些诊金也没什么问题。”
男人目中原有的三分犹豫立时消散,“此事,在下不办。”
霍木兰惊道:“为什么?”
男人依旧淡漠,道:“山中草医,不问江湖。”
霍木兰不悦,蛾眉一蹙,不再言语,待一顿饭毕,眼见男人收拾碗筷,便要离去,才一咬牙,讪讪开口道:“我的腿似乎好了,过几日便走。”
男人动作不顿,随意“嗯”一声,霍木兰对他淡漠之态颇为愠怒,但因这条性命是他所救,加之自己昨天妄为,暗怀愧疚,便也生生忍了下来,说道:“相救之恩,多谢了。”
男人收菜的动作微一顿,片刻后,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笑容,“不必。”
这笑容短暂不过一刹,却令屋内僵持许久的冷淡氛围逐一消散,如清溪映月,枯木逢春。
霍木兰见他气消,这才心下一松,出声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往四处看了一圈,又道:“还有,这里是哪儿?”
男人睫毛微动,片刻道:“在下姓沈,名未已,此处是雪山小筑。”
霍木兰听得“雪山小筑”四字,不由凛然,她游历江湖数年,自知雪山小筑乃江湖神医沈玊居所,相传位于玉龙雪山附近,终年大雪封天。不少人求医于此,但总难以抵达,不是在半途葬身风雪,便是在山中迷路,从此失踪。
念及此处,她秀眉一扬,忙问道:“沈玊是你什么人?”
沈未已目中闪过分暗沉,说道:“是家师。”
霍木兰听此,半月来紧绷的心蓦地一松,脸上现出笑容,期待道:“他在哪里?”
沈未已脸色难辨,并不答话,只道:“姑娘找家师有何要事?”
霍木兰道:“他是天下神医,我找他,自然是让他救我!”
什么不过半年半月性命,她霍木兰才不相信!
“抱歉。”正沉吟时,忽见沈未已直起身来,将收拾好的碗筷拿起,“家师已经仙逝三年。”
霍木兰心头大震,如同瞬间跌落深渊,她见沈未已离开,忙两步一并追上前去,大声道:“你是沈玊的徒弟,他死了,那你便是天下神医,你要救我!”
木屋外,正是风雪交加,大雪喷来,刮在霍木兰脸上,锋利得像刀子一般,不过一会儿,便已在她脸上留下了几道红痕。她却好似没有察觉,只在风中拼命睁大双眼,死死看着那人,目光比这数九寒天还要冷上几分。
沈未已脚步微顿,却不停下,只道:“在下医术不精,救不了姑娘性命,若想活命,还望另请高明。”
声音平淡无奇,便似这苍茫大雪,听不出任何愧疚,连一点怜悯都没有。
霍木兰闻言,气极反笑,冲上前去,边走边道:“你这算什么话?昨天还说什么草芥便是人命,摆出一副救济苍生的模样,现在又对我冷眼旁观,坐视不管!难道我霍木兰的命,还不如那一堆草芥么?!”
沈未已在石井边上站住,将碗筷放进木盆中,反问道:“那依姑娘之见,你的命有多贵重?”
霍木兰一愣,口不择言道:“我是青城派大小姐,将来一派之主,身兼重任,自是不能轻易死掉!”
沈未已冷道:“便是如此,所以你的命贵重?”
霍木兰昂然道:“是!”
沈未已看着她道:“凭什么?”
霍木兰心头一震,答不出话,沈未已淡淡瞥了她一眼,似早知她会哑口无言,不由冷冷一笑。
霍木兰更是不悦:“你笑什么?”
“姑娘可曾听过一句话?”沈未已敛了目光,偏头从石井下打上水来,倒进木盆中,动作文雅而娴熟,衬着那身白衫,又平添些许清逸之味。
霍木兰呆了一呆,才道:“什么?”
沈未已道:“作茧自缚,咎由自取。”
说完,他将盛好水的木盘端起,往厨房内走去,这厢,霍木兰忿忿不平,握紧拳道:“那总强过你冷血无情。”
沈未已并未理睬,反手掩上屋门,止住了外边狂啸的风雪和霍木兰那微弱的声音。他将木盆放在灶边,顺手从门背扯出一根木凳坐下,提上衣袖后,便伸手往水中一探,不疾不徐洗起碗来。
近两年来,小筑中只他一人居住,故而这些曾经未有染指的琐事,只得亲历而为。有些事体会过,才知道并非看起来那般简单,譬如在这终年积雪的山中,用凉水洗碗擦地,便是件看之易,行之难的事情。
他看着自己被井水冻红的手,忽然就在想,当年的她是如何忍受过来的?
井水明净无尘,却有几块碎冰浮在水面,映得他一双星目灿若曜石,修长如竹的手指游动其中,如白龙过海,明耀动人,好似当年师兄妹二人在雪地中携手飞舞的身影。
他怔然地看着,不知不觉便停下了手中动作,待敛神时,已不知时间过去多久。
他有些懊恼,沉下脸来匆匆洗完了碗,倒掉水,将木盆碗筷归于原位,推开厨房木门,登时僵在原地。
霍木兰还站在院里,秀发衣衫上沾满了雪花,整个人像个被冰封住的娃娃,只有一双明媚的眸子闪着些光彩,在他推开门时,晃了一晃。
他一个恍神,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日子,他从屋中推门而出,一抬头,便看到了在院中等待的那个身影。
她红裘在身,眉眼似画,在他出门时将俏脸一扬,嗔道:“师兄,你又慢了噢!”
一边说笑,一边灵眸晃动,跃上前来挽住他手臂,嚷道:“下次再这么慢,我可就不等你了!”
师兄,我可就不等你了。
不等你了……
思及此,猛地心头一痛,他忙敛眉断了思绪,沉着脸走进内屋中,再次出来时,已披上狐裘,背上竹篓,手中还拿着一个斗笠,似要外行。
霍木兰偏头看去,得见那竹篓中载着草药,是他昨日冒雪上山采来的,并不多,大半还覆着一层霜雪,便问:“你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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