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宫,脚步还没跨进寄馨院的仪门,已经知晓皇上回宫的小韩子脚步匆匆的追了过来:“皇上!皇上!”
“什么事这样没规没矩的大呼小叫?”虽然语嫣的手臂上在夏府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已经没有血再渗出,但卓靖柯心里依旧不放心,此时被小韩子火急火燎的一阵叫唤,不由窝火。
一看主子的情绪不对,小韩子猜想定然与在主子怀里的容妃有关,走近一瞧,果不其然,皇上怀中的容妃娘娘面色惨淡,右手的臂膀上虽然用布襟扎住,但依稀还是能够看见干枯的血迹。哎呦,老天爷啊,这容妃怎么就是这样的多灾多难呢,好端端的陪着皇上出去散个心,都能带伤回来。
可不管怎样,他作为奴才的,有什么样的事,该禀告还是要禀告的,横竖都是里外都不讨好的差事,硬着头皮也要讲。
吞咽一口口水,小韩子直接无视主子想要杀人的目光,低着头道:“清淳宫来报,田昭仪去了,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差人来禀,请皇上过去。峥”
感觉到怀里的人儿轻轻的颤动了一下身子,卓靖柯安抚的看着她,将她放下后,道:“朕去处置一下,你先回寝宫休息,待会儿张太医会过来给你看诊的!”
“好!臣妾知道了,皇上快去吧!”虽然从卓靖柯波澜不惊的面上看不出什么,但语嫣能够知道他的心中定然并不好受,乖巧的应一声,便先转身入内。
趁着主子不在,正在指挥着众宫人彻底的清扫寝室的倚红和傍绿一见主子抱着受伤的手臂进来,立即吓得花容失色,打发了众人出去,立时便哭的稀里哗啦,啜泣得口不能言,只是扶着语嫣在床榻上坐下,心疼的看着她的伤口,不停的抹着眼泪客。
“本宫无碍,只是不小心被树枝刺伤而已!”不想让她们太过担心,她唯有善意的说着谎言,“本宫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你们先下去吧!”
回宫的一路上,她与卓靖柯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虽然感觉他也许不会对云鸿赶尽杀绝,但在没有听见他正面的回应之前,总还是有那么多的不确定在里面。何况,一心想要复仇的云鸿恐也不会那么简单的就此罢休,父亲和语蔷估摸着也没有很好的借口和立场能够说服他。不管怎样,在一切还没有定论之前,她还得想个法子回府一趟。白天自然是没有办法躲过那么多的禁卫出宫,就只有养好精神,趁夜出去了。
她苍白的面色和有气无力的语气,让倚红、傍绿不敢有半点怠慢的赶紧擦干了眼泪,给她宽衣。在脱袖子的时候看到模糊的一片血迹,刚隐去的泪水又再次溢满眼眶,心里不由得替多灾多难的主子对上天诉说不公。
刚换好中衣,外面就有人禀告说张太医过来看诊,料想拒绝会引起卓靖柯的不愉,语嫣只有无奈的让张太医进来看诊,也让卓靖柯图个安心。
已经安稳的胎儿并没有因为今日的刺激而出现不适的症状,依旧活力十足在母亲的腹中健康的汲取着营养,及时处理的伤口亦没有令语嫣出现虚血的症状。
能够有一个好的诊断去回复皇上,张太医心中亦是宽心许多。留下一瓶去疤最好的药膏,张太医又嘱咐了倚红几句平时预防伤口化脓的措施,便背起药箱离开最近时常光顾的寄馨院,去卓靖柯处复旨。
晚膳时,小韩子奉命来禀,除了要处理田昭仪的后事,皇上还有许多的事要处理,让她不要等他先行休息。
这正是语嫣想要的,便体贴的嘱咐了小韩子要注意照顾好皇上的身子,晚膳后推说乏了就早早的入睡了。
夜已经很深了,倚红和傍绿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那样的安稳平和,借着柔和的夜明珠的光芒,语嫣安静的看了她们好一会儿,这才轻悄悄的下床,点了她们的睡穴,然后将床榻整理舒齐。这样做,是在告诉他,她若没能回来,是因为她自己选择的离开,莫要责怪这两个无辜的宫女。
从箱底翻出一袭颜色最深的宫装穿戴整齐,语嫣留恋的看一眼这间已经住了半年的寝室,心中有着想不到的浓浓的不舍。原来呵,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早就深入了她的骨髓,刻在了她的心上,将再也无法抹去。
她不知道今晚是否能够成功的说服云鸿,令他放下仇恨的枷锁,也不知道她是否还能回到这里,与他一起期待孩子的出世。但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云鸿,她都必须要去尝试,因为不管是为情还是为义,她都希望能够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高高挂在半空的一轮玉盘清冷的银辉洒落在地上的每一个角落,疏离而孤傲的俯瞰着人间。
有着身孕的身子已不如平常灵活,语嫣只能借着树影的掩护,避过一队队巡逻的禁卫,小心的护着腹中的孩子翻过一道道宫墙,往夏府而去。
夏府里,夏敬苍和语蔷一筹莫展的静坐在正厅中,因着卓靖柯离去前模凌两可的语气而犹豫不决,更因为熟知苍云鸿的执拗而不知该如何与他沟通。
语嫣的到来对夏敬苍来说无疑是一道救命的宝符,但对语蔷来说心里却有着意味不明的想法。
“嫣儿,皇上的意思是不是只要说服云鸿放弃报仇的念头,他就会留云鸿一条生路?”胜者王败者寇,若是参透了这样的道理,就忽然觉得能够护住苍家唯一的血脉才是至关紧要的事,因而在语嫣出现的这一刻,夏敬苍已经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应是如此!”语嫣别有深意的看着语蔷,“只是,云鸿的想法是如何才是最关键的!”
语蔷微微一怔,有些不明白的回看着自己一向视为情敌的妹妹,不知道她言语里是什么意思。
“姐姐也觉得云鸿应该一直抱着一颗想要复仇的心一直到死么?”刻意的加重了一个“死”字,语嫣就是断定没有人愿意看见心爱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
语蔷的身子几不可见的颤了一颤,却是只能别过头去不言语。从父亲在苍日落脚开始认识云鸿,他们可说也是青梅竹马长大的玩伴,彼此的心性可说是异常的清楚。就因为清楚,她才没有任何的把握可以说服他放下仇恨,一切重头来过。他的执拗一如对语嫣的死心塌地,即使已经知道语嫣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依旧执着的想要得到回应。在他醒来的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有多少次,他不顾自己还没有恢复完全的身子执意的闯深宫,若不是被她早有防范的看住,恐怕就不只是避暑山庄刺杀卓正天和将语嫣掳回来这两次了,或许早就已经暴露了身份身首异处。可他即使知道危险,依然还是没有半点放弃的念头,这对于如此的熟悉他的自己来说,是万不可能说出让他放弃的话来的。
见语蔷无语,语嫣能够明白她的想法,便不再为难她,只是转而问父亲:“那爹爹觉得呢?”
“爹爹只求能够为国主保住一条血脉!”不然,百年之后,他将没有面目去见旧日的恩人。
“太上皇的身边自上次在避暑山庄遇刺之后,明的暗的一直有许多的禁卫护卫着,想要得手机会渺茫。至于皇上,姐姐应该也亲眼见证了他的武功修为了。别说你与云鸿联手,就是我一起,咱们与他也不一定能分出胜负来。”腹中忽然传来一阵鼓动,想是该休息的时候却没有得到休息的孩子在抗议她的任性,语嫣的面上闪过一抹对孩子的愧疚之色,手覆上腹部轻轻的拍抚,直到躁动慢慢平息,她才接着道,“也许姐姐会觉得我很自私很无情,但不管你是如何的恼恨于我,我都与爹爹是一样的心思,只要云鸿安好,只要他能活下去,即使世人皆骂我忘恩负义,我都不会有半点的怨言。”
语嫣的话虽然平静,但语蔷听了还是微微的动了容,紧紧攥着的拳头微微放松,低若蚊蝇的颓丧道:“我自也不愿意他为了报仇而罔顾性命,可是可是他又怎会听我半句!”
若听了,自然也就会明白她苦守了这么多年的感情;若听了,她又怎会一直视同胞的亲生妹妹为敌,没有一句温言软语,字字刻薄,句句无情。
“姐姐,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也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才会使得最亲近的姐姐疏离,语嫣在参透了这一切之后,本来就对语蔷没有半点恨意之余,反而多了些愧疚。她缓步走上前,握住自六年前就不曾再握过的语蔷的手,诚恳的道,“今夜,若咱们父女三人能够说服云鸿放下仇恨,那就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以后相互扶持着平平安安过完一生。若是——若是他执意不肯,咱们也不能勉强,毕竟灭国失亲乃是切肤之痛,咱们也不能太过苛求云鸿。只是到时,爹爹和他就交给你了,带着他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万不能在此时就断送了性命。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若是死了,就什么都不会有了。”
苍云鸿的莽撞行事,总也是因为那人对自己的偏宠,为了她,屡屡抛开了后宫规矩,带着她贸然的回府。而今日又是如此特殊的日子,若不是自己最近心里眼里只有他,完全的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定然会选择去了别处。一切皆是机缘,才会令云鸿失去了理智,以卵击石。
而既然上苍在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又已避无可避,那就趁着这一次真正的做一个了断。不管后果如何,她都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