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浅换了身月白长衫,捧着扇匣回来时,齐曦炎什么也没问,只是接过扇子看了看,然后吩咐她上车。
马车上齐曦炎一直在看那扇子,打开,合上,再打开,还放在自己身子比划着,似在找一个最佳姿势。
李浅装没看见,闭着眼假寐,心里却暗暗猜测今天他可能是春心荡漾了。
鼻腔里全是他身上的沉水香气,沉水香浓淡相宜,是一种恬静冷香,只是嗅得多了容易睡着,就像她现在这样,闭着闭着眼就有点想打盹。所以她还是喜欢清冽的香气,就像竹叶香。
待得下车时,齐曦炎已经找到一个最好的姿态,摇着扇子,故作风流。
他今天穿一身靛蓝窄袖直缀长袍,腰束青色祥云锦缎带,面庞莹白如玉,剑眉浓黑密密入鬓,眼神更是幽深如鸿。看来他是想学读书人的温和儒雅,但是有种人天生就高人一等,贵气天成。他就算把扇子摇得再漂亮,也没有付言明的潇洒风度,只让人看见四个字:高不可攀。
李浅也跳下马车,刚要跟着他往门口走,突然两匹骏马刮动风声呼啸着向这边奔来。
他们来得迅猛,停得也急速,当先一人猛的勒紧马缰,霎时那匹马双蹄仰天,“嘶”叫着停了下来。
一个男装丽人翻身下马,姿态洒脱漂亮。她的样貌同她的姿势一样养眼,李浅看得仔细,见她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看着竟有几分男子的英气。
那丽人刹那走到眼前,忽然杏眼一瞪,手中的鞭子已对看直了眼的李浅挥来。
“你个贱男,本小姐是你能看的吗?”
李浅偏头避过那一鞭,心道,好个刁蛮的小娘皮,不就多看了两眼吗?差点叫她毁了容。
那娘子见一鞭没中,也没再补上一鞭,哼了一声,大跨步向楼门走去。随后第二匹马上也跳下一人,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紧跟着进去,嘴里叠声叫着:“女娘,等等。”
这时突然从酒楼里冲出一人,戴着宽大的帽子,低着头行色匆匆而过。也不知有意无意,他在娘子身上一撞,差点把她撞出门。娘子大怒,又一鞭子抽过去。那人没躲过,被狠狠抽了一鞭,他也不争辩,弓着身连声致歉。
娘子不理他,鼻孔朝天的走了进去。
李浅整了整衣衫走在后面,心想,这娘子是谁,好大的气势啊。
齐曦炎早已上楼,在雅间里悠闲的摇着玉扇,一见她进来,略带兴味儿地问:“可是遇上了什么人?”
看他那样,多半把刚才那一幕看在眼里了,她呲呲牙,恨声道:“碰上一辣妞。”
“滋味儿如何?”
李浅苦笑,“不太能吃得消。”
齐曦炎淡淡一笑,似是自言自语,“看来口味重了点啊。”
第三十一章 乱歌乱曲老流氓
两人点了菜,不一会儿菜端上来一看,竟觉丰盛无比。李浅不禁暗暗点头,今天的齐曦炎好大方啊。
小二退了下去,殷勤的给关上门。门外隐约听到那小姐要雅间,掌柜说没有,还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齐曦炎心情似乎是极好,夹了一块鸭肉细细嚼着,还招呼她坐下共食。
李浅看了看规矩站着的陈冲和白放,很是犹豫。平常在府里也就罢了,在外面也没规没距的,若叫人瞧了去,丢人的可不止她。
而今天的齐曦炎果然脑筋错位了,和煦地对她笑着,说是无妨,还伸手去牵她坐下。
李浅没来由打了个冷颤,去看身周两人,陈冲依旧面无表情,只眼神频频闪烁,白放最是搞笑,先是一脸惊异的瞪着,随后双手在脸上一抹,顿时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
或者身为下人的他们,都察觉到他的不一样了吧。过分的热情约等于奸情。当然,跟他通奸的肯定不是她。
李浅认命的坐下,与他同桌吃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仗着脸皮厚拿起筷子就开始大嚼。眼前这道八宝鸭子虽然昨天刚吃过,可是滋味儿太好了,依然吃得她眉开眼笑。
仙乡楼最有名的除了八宝鸭子还有一楼的小戏台子,这里每到旬日就有人登台献艺,有的是楼里请的艺人戏子,还有些客人兴致所至也可以现场表演一回。燕朝人对音乐很崇尚,达官贵人都喜摆弄一下琴弦,也并不以登台献艺为耻。所以每月的旬日仙乡楼的生意出奇的好,今日他们来得巧,这会儿正有一个男子高声唱着《折杨柳枝歌》:
“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那得孙兒抱。”
齐曦炎素喜乐音,听得摇头晃头,甚有滋味儿。听了一会儿,忽然对李浅道:“你可愿陪本王一曲?”
李浅缩头,“奴才不会奏乐。”
“那就高歌吧。”
他说着已站起来唤小二过来,看着兴致颇为高涨。
李浅这会儿哪敢拆他的台,忙颔首,“自是奉陪。”
别的地方戏台上台是要挣钱的,而这里却正好相反,上台那得给人家钱。当李浅拿着一大锭银子(当然是齐曦炎的)递给小二时,小二立刻笑容堆砌,“两位爷约的真是时候,这会儿正好没人呢。”
有人才好呢。李浅暗暗叹息,最后一丝希望都被掐灭了。是谁说过仙乡楼的戏台很吃香的,也不过如此嘛。当然,她若知道是因为给的赏钱太大了,所以要往前排的话,肯定后悔自己没把银子直接揣怀里了。
两人都是好样貌,一个凌云千丈,一个皎若秋月,往台上一走,立时吸引了众多目光。
为方便客人娱乐,台上准备的乐器繁多,齐曦炎挑了一具古筝,坐下就叮叮咚咚弹了起来。
他筝弹得不错,技法娴熟,颇具灵性,曲子也很好,可惜她一点也听不懂,只好轻声问:“爷,唱什么?”
“随便。”
随便吗?她嘿笑,歌词曲调与他所弹一点不相配也可以?
反正是他硬要她登台的,那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李浅也不管他弹的是什么,张嘴就唱了起来。他弹他的,她唱她的。
她唱得是一首《寄生草》:
“细细的雨儿蒙蒙淞淞的下,
悠悠的风儿阵阵的刮,
楼儿下,有个人儿说些风风流流的话。
我只当情人,不由的口儿里低低声声的骂,
细看他,却原来不是标标致致的他。”
这歌唱得媚态横生,大有娇俏小娘思春怀春的韵味儿。一歌唱罢,掌声雷鸣,不少高声叫好的皆是男子。
李浅大乐,便又唱了一首《子夜歌》。
《乐志》曰:“《子夜歌》者,晋曲也。晋有女子名子夜,造此声,声过哀苦。”不过由她嘴里唱出的《子夜歌》不但不哀,反而多了几分过节的喜庆,听得人不禁莞尔。
她嗓子不错,歌也唱得很好,唱到后来更是兴致大发,对着坐在最前排的那个抽他鞭子的野蛮娘子大唱:“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呀头……。”
调戏啊,**裸的调戏啊。齐曦炎干脆不弹了,抱着胳膊看她唱得意气风发。其实他也没法弹下去了,她的嗓音完全掩了他的琴音,再加上驴唇不对马嘴的调子,实在没有再弹的必要。
只是她这行为,难道已猜出他心中所想,要做些什么了吗?
紧接着李浅又换一调,“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她唱的尽兴,齐曦炎却顿觉头顶飞过的全是乌鸦,眉头也皱成一团。这级别……,都构得上淫(yin)词艳调了。
有些惯常出入风月场所的浪荡公子哥,倒是极为赞赏,纷纷拍手叫好,还向台上扔银子,场面热闹万分。有人跟着凑趣,银子、铜板,更是如雪片飞落台上,砸的台板咚咚直响。
按说掏钱上台的客人只是兴之所至,打赏只对伶人,对贵人却是一种侮辱。李浅可不管那个,弯腰把大块银子捡起揣怀里,还对捧场的老少爷们拱手道谢,笑容颇为讨好。
执鞭娘子却被她唱的极为恼怒,刚才还听个乐子,到后来越来越不像话,不由得心中恼怒。伴随着漫天飞着的银锭、铜钱一起跳上台子,挥鞭对着李浅打去。
李浅哪会受她这个,轻轻一躲,一个漂亮的翻身跃下了台板,对那娘子露齿一笑,“小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喜欢你难道也是罪过?”
女娘脸微微一红,却没再打第二鞭。
回头再看齐曦炎,他早在她唱“妹妹”时,就退到台下去了,似早料到会有这么一遭。
李浅转身奔上二楼,进雅间时,齐曦炎正端着酒杯浅饮着,神情淡然。她满脸含笑的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继续大吃特吃。
今天,这算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吧。她笃定他不会因此发落他,齐曦炎此人缺点一堆,却有一个很好的优点,那就是只要是他的人,不触及他的利益和底线,便根本不去管做什么。当然,故意惹他除外。
这会儿跟着他的幸亏是好脾气的陈冲和喜欢玩乐的白放,若换成另外两个,恐怕掐死她都有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