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莎曼娜格格笑道:“卓小娘昨日遇见伊丝丽姐姐时仿佛正喝多了,不想还记得伊丝丽姐姐提过莎曼娜吗?”她举袖掩嘴,“卓小娘放心罢,这是伊丝丽姐姐的药,并不是从小主人那里偷出来的,也是小娘手上的伤叫伊丝丽姐姐想起来从前自己吃过的苦头,才拿出来的呢!”
卓昭节脸色变了几变,有心不要她递过来的药,奈何这莎曼娜把话说的亲切,若一定不收,又怕反而因下人猜疑,只得勉强作出恍然之色,道:“昨儿我喝多了几盏,怪道今儿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呢。”
既然这么说了,也只能让明合收下锦囊,与莎曼娜告辞而去。
回到游府,班氏自然是要问她为何到下午才回来的,卓昭节随口用谢盈脉挡了回去,因为见班氏神色如常,心里越发不定,索性直接问道:“八哥回书院了吗?”
“没呢。”班氏笑着道,“如今暂时住着翠岫院,你外祖父要给他指导几日。”
卓昭节看班氏的模样又不太像知道了事情,心里就狐疑起来——难道游若珩这次留下卓昭粹居然没摊牌吗?这实在不像是游若珩的为人呢……
只是昨日偷听固然是无意,但实在尴尬,卓昭节不敢多问下去,免得惹了班氏疑惑,就道:“我回去换身衣服再来陪外祖母。”
班氏点了点头:“去罢。”
回到缤蔚院,卓昭节才换好了衣裙,正拿着多半是宁摇碧送的锦囊里的药瓶发呆,卓昭粹却过来了。
卓昭节忙把药瓶随手放下,起身相迎。
卓昭粹温和道:“七妹不必多礼。”
明合奉上茶水,就与明吉对望一眼,都极有眼色的取了针线到外头院子里去做,顺便与陪卓昭节来的卓缓说着话。
“八哥近来功课可觉沉重?”卓昭节见明合等人退出后,卓昭粹面色沉吟,心头就是一紧,故意岔开了话题道,“虽然科考紧要,但八哥也要保重身体才好。”
“功课倒还能应付。”卓昭粹笑了一下,眼中却毫无笑意,道,“我是来与你说一声的,恐怕两年后,你须得独自回长安了……不过也不见得,也许到时候,我若有空,自然要来接你。”
卓昭节知道多半是游若珩训斥了卓昭粹隐瞒南下的真正用意后,心中厌烦,要打发他走,但这件事情按理她是不知道的,所以忙作出吃惊之色:“八哥这是什么意思?”
“古家出了点事。”卓昭粹带着丝怅然,淡淡的道,“哦,你大约不知道古家?就是古太傅,前年祖父为我与太傅孙女定了亲,昨日祖父收到长安来信,说古太傅身子不是很好,虽然古家女郎还没过门,但在长安的时候,古太傅对我也是颇为照料的,如今他有恙,我也不能不回去尽一尽心意。”
这不过是个借口。
先不说古太傅膝下正经子孙了,卓昭粹这个年岁合该认真读书兴旺家族的,莫要说未婚妻的祖父,就是敏平侯自己病在床上,也断然不肯叫嫡孙们个个放下手中之事只管伺候自己,纵然孙儿们有这个孝心,家族也吃不消!
如今卓昭粹无非是拿了古家做个筏子,好体面退场罢了。
卓昭节心中一黯,面上就显了出来,卓昭粹只道她全是舍不得自己,不免又按捺下自己的愁绪好生安慰了她一番,卓昭节不想叫他太担心,勉强打点起精神,问:“那么八哥还能待多久呢?”
“既然是回去侍疾当然越快越好。”卓昭粹有些不自然的移开视线,轻声道,“只是我在书院还有点东西,今日派了人去收拾,明日还要和山长辞别,再请这些日子结交的几位同窗饯别一番,快则三五日,慢则六七日就要走了。”
卓昭节抿着嘴,说不出话来——若她没有听见崔南风和游若珩的那番话,如今还能纠缠不舍一番,此刻却是深知卓昭粹定然心绪混乱一片……听起来,敏平侯……自己那嫡亲祖父,既然是他差了卓昭粹过来,如今卓昭粹却无功而返,也不知道回去了会不会还要另外受罚……
见她忽然怔怔出神,卓昭粹自是认为她是乍见胞兄就要分别,故此不舍,又温言安慰了她一番,许诺届时一定尽量过来接她,又说了几句让她好生侍奉游若珩与班氏之类的话,趁着室中无他人,就从袖子里抽了一叠银票出来。
卓昭节忙道:“八哥,我不缺这个。”
“你听我说,这不是给你的,却是来之前祖父托了我带给外祖父。”卓昭粹苦笑了下,含糊的道,“但你也知道我若直接给,外祖父一定不肯收,你想个法子,等我走后,再叫外祖母收了下来罢,你看,四位舅舅如今都无官职,外祖父为人豁达,致仕后也未置多少产业,到底是咱们的嫡亲外家,又抚养了你,祖父也是聊表心意。”
……也不知道是卓昭粹不死心,还是却不过敏平侯的意思?
卓昭节沉默了一下才道:“好。”
反正班氏不可能自己做这个主,如果游若珩也不同意收,自己回长安时,班氏有得是办法让自己带回去。
就算只这两年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往卓家感谢游家替他们养了孙女上头推,长辈之间的勾心斗角,做小辈的也就这么回事了……
卓昭粹见她小心收好,才放了点心,但很快留意到她指上的伤痕,皱眉道:“你才开始学琵琶,不必心急——可是听人说了长安这些年时兴琵琶?其实大多数小娘,包括咱们家的姊妹,也只是会点皮毛,真正精通的总是少数,随便学学也就是了,不用这样刻苦……嗯?”
正劝着妹妹,卓昭粹忽然看见她手边的药瓶,狐疑道,“你这‘粉团儿’哪里来的?”
“什么‘粉团儿’?”卓昭节心中一跳——卓昭粹来的突然,她根本不及收好,又恐怕被卓昭粹进来时觑见了反而生疑,还欣喜这药瓶看着是极寻常的碧玉瓶……哪里想到还是被卓昭粹看出了端倪……
她心里暗骂宁摇碧多事,就听卓昭粹皱眉道:“这‘粉团儿’是粟特那边的伤药,专门用来涂在指上,你知道琵琶本是胡乐,粟特那边尤其盛行,因着练习之际容易伤指,就出了这么一种伤药,非但可以使磨破的十指迅速愈合,还能防止苦练后生出茧子来,维持双手仍旧如粉团儿一般,故得此名,只不过此药中原不能仿制,都是千里迢迢从粟特贩卖而来,一到长安市上,就被各家瓜分,是以常人鲜能买到……你有这‘粉团儿’倒不怕苦练伤到手指,只要忍得住就成……但你这药从哪里来的?难道那些粟特商人还特意到秣陵来卖?”
卓昭节用力掐了下掌心,含糊道:“这些日子多亏了祖母送药来……只是这药是什么‘粉团儿’吗?我还没打开呢。”
卓昭粹抬手拿了过去,看了片刻道:“应该错不了,你看这碧玉瓶口处刻的粟特文字。”
“……”卓昭节暗骂自己不仔细,不过她方才才拿出来,卓昭粹就到了,的确不曾留心,这会看去,果然瓶口的地方刻了一行异域文字——卓昭粹放下药瓶,倒没过多追究这“粉团儿”的意思,但他开口却差点让卓昭节摔下榻去,他道:“闻说你和下江南避祸的雍城侯世子遇见过两回?”
第六十章 罅隙
卓昭节吃不准卓昭粹到底听见多少风声,战战兢兢的道:“就是游湖时遇见过一回,当时碰上点事,被他救了,后来怕外祖父和外祖母责备,没敢告诉……”
“此人向来不肖。”卓昭粹告诫道,“而且他的伯父祈国公与咱们敏平侯府的关系虽然不错,但雍城侯与祈国公府却向来不和睦、与咱们敏平侯府也都不对盘的,不知道这纨绔会在江南停留多久,以他的性情很难不生出是非来,你……”
“八哥放心,我往后避着他就是了,再说寻常时候又哪里能总见着他呢?”卓昭节越听越是心虚,飞快的打断他道。
卓昭粹点了点头,迟疑了下,还是道:“我倒不是不相信你,却是怕你年纪小,容易被人哄骗,听说……昨儿个他混进端颐苑,还拉了你问东问西?”
“……”卓昭节尴尬道,“也没有怎么问,我昨儿席上喝多了,在外祖父书房里醒酒,却不仔细睡了过去,醒来后出了书房恰好遇见他与随从走散……”
卓昭粹皱眉道:“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别说纪阳长公主爱他如珍宝,无论他到何处,明里的侍卫、暗中的影卫那是怎么都少不了的,就说他身边那些胡人,连纪阳长公主都不认,个个视他如命!哪里会和他走散?他要和身边人那么容易走散,凭他这些年在长安做下来的事情,死十次都足够了!”
卓昭节小心翼翼的问:“他可是也对八哥无礼过?”
这是卓昭节预料中的事情,不想她这么一问,卓昭粹非但没有立刻承认,反而面露尴尬之色,顿了一顿才含糊着道:“他为人不肖,又总是带坏时相的嫡孙,你也晓得咱们母亲当年能够与父亲结缡皆是时相做的媒,所以咱们家与时相常有来往的,为了这个缘故……我说过他几回,但此人仍旧我行我素……嗯,这些事情和你也没什么关系,谅他也不至于迁怒到你身上去!对了,上回你让我在生计上看顾些任表弟,偏我如今就要走了,不如这样,我留份礼,中间夹上银票,你届时去探望小姨时留下罢。”
“好。”卓昭节抿了抿嘴,卓昭粹如今这辰光还能惦记起自己当时一封信上隐约的意思,可见是当真把自己这个妹妹放在了心上的,偏这个哥哥匆匆而来,如今却又要走了……还不知道,回了长安,等待卓昭粹的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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