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看那小娘子傲气十足,敲打金燕也是直截了当,毫不委婉,那还是金燕不长眼色,先冒犯了她在前,不然未必肯为大夫人开这个口,再说她个小娘子,不经过游夫人同意,哪里来这样的手段进内宅去把金燕按进井里?”嬷嬷却不这么认为,“婢子还是觉得若有人下手应该是游夫人。”
章老夫人沉默片刻,才道:“不见得是外人,你想一想家里的人?”
嬷嬷一怔:“老夫人是怀疑?”
“金燕心大,跟着子华这样的主子,也怨不得使女要心大。”提到媳妇,章老夫人深深的叹息,“但玉燕和银燕她们……子华无用无知,这几个陪嫁的人她都是懵懵懂懂,但人是白家给她的,白家会心里没数吗?亲家伏夫人可不是好惹的人,四个贴身陪嫁使女里只有金燕主动到了大郎身边伺候,玉燕三个为什么没动?那金燕纵然这会不死,等回了秣陵,伏夫人只须听得些许风声,怎么可能饶得了她的性命?更别说要回身契了!上回卓小娘子来过,看到了金燕的登堂入室,不把子华放在眼里,这小娘子据说在子华出阁之前就常来往的,她碍着身份只能当时敲打了金燕一阵,但你想,她私下里,会不会给白家通风报信?”
嬷嬷吃了一惊:“她也管得太宽了吧?这到底是咱们家的事情!”
“子华是她表姐的表姐,大郎跟她的亲戚还是从子华论的,她会放着自己转着弯的表姐不帮,反倒去帮着表姐夫吗?”章老夫人摇了摇头。
“到底是个小娘子,又才定了亲,忙着学管家看帐还来不及,而且这小娘子在秣陵养了十四年一直不声不响的,可见不爱多事,婢子想她不见得会插手到这样的地步?”嬷嬷沉吟着道。
章老夫人不这么认为:“她若是当真不想管这件事情,当时为什么要敲打金燕?”她叹了口气,“子华的陪嫁不见得没有一个忠心的,我看很有可能是玉燕中的某人或者她们三个合谋害了金燕,为的是给咱们警告呢!我这媳妇不中用,但她母亲给她选的陪嫁不至于个个都像金燕——到底这些人的身契可是被亲家拿在手里,可见亲家也不放心我啊!”
嬷嬷也叹了口气:“从前觉得大夫人性.子虽然太柔了点,但郎主能干,且郎主也不喜欢过于精明的女子,不想,大夫人这性儿实在是……”
“你不要给她说好话了,这个媳妇我算是看透了!”章老夫人苦涩的笑了笑,“若不是秣陵距离震城也不算远,白家到底也是知道些根底的人家,我真怀疑伏夫人是把庶女假冒嫡女嫁给了咱们家!她不是性.子柔,根本就是怯懦无用!真亏得白家受了她这么些年!从前大郎好好儿的,愿意哄着宠着她,事事替她打点好,我想少年夫妻恩爱些总是好事,也没多过分,亦不曾敲打她,不想这祸事从天落,到底是疾风知劲草呢!堂堂书香门第的嫡出之女,连个使女下人都不如……真不知道作了什么孽,我怎么就给大郎聘了这样一个媳妇?怪道走之前亲家要找借口把陪嫁之人的身契拿了去,这是知道她担当不起事情被咱们家厌弃啊!”
“虽然金燕死了,但玉燕她们还在……”嬷嬷含蓄的建议,“婢子想,未必每个陪嫁都忠心耿耿……”
章老夫人却摇了摇头:“不成,金燕死的太过蹊跷,好好的人莫名其妙就坠了井,这是其二,其二那井咱们也看了,这北地的井都不是很大,咱们江南的人,有几个不会水的?她不该淹死!如今也不是寒冬腊月,在井里冻上一晚,以她素来无病无灾的身子也冻不死,而且以我看,她这个年纪,掉下去手足抵住了井壁也足够爬上来了,那井又没盖子!你说她是怎么死的?偏现下在这长安,人生地不熟,又怕让卓家觑出破绽,不能请大夫或仵作验个缘故……这件事情又突然又透着古怪,我思来想去这心里到底有些不能定,子华很好拿捏,我如今也还没到就要闭眼的时候,对付她可以缓缓图之,却不能为了料理她给大郎惹下麻烦!”
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不管金燕这次的死到底是何人下手,总而言之是破坏了我给大郎另聘个能支撑门户、与大郎彼此扶持的媳妇的计划,也等若是帮了子华一把……这幕后之人,既然对金燕动手,恐怕……已经知道了些内幕,金燕怕就是此人的警告了,再不收手,这人能让金燕淹死,旁的人呢?大郎呢?”
嬷嬷听得一个激灵,道:“老夫人!”
“忍一忍罢。”章老夫人疲惫的叹息,“不管那人是谁,我不信这人可以一辈子时时刻刻紧跟着子华护着她!不是我心狠,看不得媳妇不中用,若大郎还能和从前一样,只要他喜欢,我看不惯也不至于容不下子华,可如今大郎这个样子,子华别说支撑门户了,反倒要旁人去开导安慰她……她这么的糊涂这么的不懂事,大郎现下不能参加会试,当年我想方设法才压下的那些人,岂能不生出旁的心思?自夫君去后,为了给大郎守住这份家业,我是呕心沥血的盘算着,即使如此,直到崔山长收了大郎入门下,那些人才死了心!”
她森然而笑,“可现在大郎……即使崔山长念旧情,然而又能念多久?山长年纪比我还长呢!我还能主事时,尚且能够帮一帮,等我死了,凭子华这样子,连个使女都能拿捏她,还能指望她帮着大郎守家看业?这叫大郎和我将来的孙儿孙女怎么过?!她若是还没生养,我还能指望她有了亲生骨肉会改变,可现下大娘都两岁多了……这都是我从前看差了眼,给大郎聘错了妻,我已经错了之前的一次,那是决计不能留着她再拖累大郎了,休妻与和离都会得罪白家,现下咱们家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亏得她只生了个娘子,没有嫡长子,往后大郎续弦也好说些……这大约是她嫁进门来做的最好的一件事情了。”
嬷嬷张了张嘴,道:“那……老夫人,现在大夫人那边的药?”
“先停了吧。”章老夫人淡淡的道,“反正如今效果也该有些了,等以后再看……我总归还能撑那么十来年的。”
“老夫人这些日子只是乏了,说是老夫人,其实与游夫人比起来又能老到哪里去?”嬷嬷低声安慰,“郎主还是要靠老夫人帮着再掌眼,好好儿的挑个贤惠能干的妻子,往后小郎君还得老夫人给教养呢!”
章老夫人苦涩的笑了笑:“往后不说了,先去看看大郎罢,他闹了这么半晌,气该消点了……咱们去看看。”
江扶风在敏平侯府四房里养伤,虽然只几日,但卓家和江家之前没什么来往,所以按着礼数,他的堂叔大理正江楚直并族兄尚书左丞江扶衣总要打发人过来探望兼致谢的。
因为敏平侯平常也不在侯府,江扶风又年少,加上卓家四房才和雍城侯府结了亲,从前在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之间一直小心翼翼的中立的江楚直与江扶衣一则自矜身份,不肯叫人说自己借机讨好雍城侯或纪阳长公主,二则卓芳礼只是散官,敏平侯不在,以他们的身份为个晚辈或平辈些许小伤亲自登门实在太过大动干戈了点。
所以来的都不是江楚直与江扶衣本人,皆只派了晚辈,江楚直这边到的是江扶风的堂兄,比江扶风长两岁的江扶云,江扶衣派的也是其子,但论辈分却是江扶风的侄儿江怀玉。
两边都备了礼,很是感激的谢过了卓家的援手,如此寒暄探望过了,因为大夫也就叮嘱静养个三五日,看这么一回就可以等着江扶风回到修德坊后再仔细询问,江扶云与江怀玉当着卓家人的面,各自转达了其父的慰问,尽到心意,便告辞而去。
究竟江扶风年轻,第三日上就已经可以落地行走,他不想在卓家多打扰,但游氏到底留他住了五日才放人,这日江扶风换了之前江扶云送来的新衣,被游氏留着用过了午饭,又听了半晌挽留和关心的话,才在约好了辰光过来接人的江扶云的帮助下辞行成功。
因为他是长辈,今日又要告辞,卓昭节也列席有位,跟着游氏一路送他到角门去乘车,未想路过大房时,一处转角,江扶风正与卓昭质寒暄着边转过去,他还没完全转过,前头引路的下人惊呼了一声:“六娘?!”
就见一个人影从转角的地方冲了出来,直接一头撞到江扶风身上,江扶风之前伤了腿,又是猝不及防,哪儿禁得这这么一下?
当下踉跄着后退两步,亏得江扶云急急扶住才没倒下,但脸色已是煞白的可怕,整个人都倚靠在了江扶云身上,显然腿伤被这一下带到了!
游氏正欲喝骂那撞人之人,不想却是卓玉娘手忙脚乱的从江扶风怀里出来,她满面通红、眼中含泪——看都没看江扶风一眼,就失魂落魄的一把扑到游氏身后,惊恐道:“四婶救我!”
“嗯?”游氏本来看到是卓玉娘,斥责的话就待换个委婉的说法,不想卓玉娘这么一弄倒把她给吓了一跳!青天白日的又是在侯府里、还是大房门口了,卓玉娘这是见了什么被吓成这样?
总不至于有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府里欺侮娘子们罢?!
游氏脸色微变,匆匆问了几句江扶风的伤势——江扶风之前受过伤的关节处如今又渗出了血,游氏哪里敢怠慢,顾不得责骂卓玉娘,忙叫卓昭质脱了外袍在地上垫好,让他先坐下,打发人跑去请大夫来看是不是筋骨又错了位——这么一番指挥下来她才抽出空回头低喝,“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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