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慎之恍惚了一下,才自己扶住廊柱站好,低声道:“抱歉,江师兄,我失态了。”
江扶风垂目敛去眼中怜悯,道:“数年前,先母去世,我亦有过椎心之痛……任师弟此刻的心情,我很清楚,然而师弟莫要忘记,令堂一直以来的殷切叮嘱。”
“……”任慎之怅然片刻,却苦涩一笑,“多谢江师兄,只是……师兄好歹还有令尊,我却什么都没有了。”他低声道,“我读书,不过为了让母亲过得好一点,但如今……”
江扶风平静的道:“师弟是连令堂平生最大的愿望也不想完成了吗?方才那位大夫说得明白,令堂原本连这十年都撑不到,师弟请想一想究竟是谁让她支持到如今的?我想令堂最大的愿望就是师弟金榜题名、衣锦还乡!难道师弟要让令堂……此刻也不能安心?”
任慎之怔立数息,低声道:“多谢师兄。”他慢慢握紧了拳,眼中虽然还是浓得化不开的悲恸,却总算醒悟过来此刻要做的事情,顿了顿,道,“江师兄,我送你先回去吧,请代我向先生告假些时候……到底多久,我也不知道。”
“你不必急着赶我走。”江扶风摇了摇头道,“我难道不认识出府的路吗?你知道我家在秣陵也有座宅子离游府不远,这几日我先不回书院了,就住那里,你若有什么事情不妨打发人过去说一声。”
他这么热情,任慎之却苦笑了一下,淡淡的道:“多谢师兄的好意,只是我这里有外祖家照拂,却不敢耽搁师兄功课的,师兄还是速回书院,免得恩师担心的好。”
江扶风眯起眼,看了他片刻,忽然静静的道:“任师弟莫非到现在还以为我对卓小娘有什么心思?”
“嗯?”任慎之一怔,他的确是认为江扶风是为了便于接近卓昭节,这才不肯回书院,对于江扶风这样利用游姿的病入膏肓,任慎之自然不喜,却没想到江扶风直接把话说了开来。
江扶风坦然道:“先不说论辈分,无论你还是卓小娘都要唤我一声舅舅,我虽然在这秣陵的风月场上有些薄名,但几时对良家有过无礼的举动?更别说卓小娘这样的身份了!”
任慎之勉强道:“师兄……”
“此事其实说来是我一时好奇,我本并不打算告诉你的。”江扶风皱起眉道,“不过恐怕如今不告诉你的话,你我倒要生出罅隙来了——其实当初我和卓小娘搭话本是为了……套话!”
“套话?”任慎之一怔,道,“江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扶风反问道:“任师弟,你与许行首是什么关系?”
任慎之茫然的问:“什么许行首?”
“许镜心。”江扶风皱眉道,“去年,永夜楼从北地醉好阁请来行首许镜心待过一段辰光,你不认识她?”
任慎之听得变色,道:“当时我也听几位同窗提过,但我怎么会认识她?江师兄莫非不知道我从来不去那些地方的!”且不说游家对子孙的约束,尤其任慎之被游姿寄予厚望,一心一意读好书,以出人投地、安慰母亲,又怎么可能去狎妓呢?
江扶风道:“在这之前也许我不会相信,因为我在许镜心那里见过任师弟你的画像,但这些日子以来,我观任师弟的确不像是与许镜心相识之人……这却奇怪了……”
“许镜心有我的画像?”任慎之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扶风看了看左右无人,才道:“任师弟,愚兄在风月界里有些薄名,与这许镜心的事情,未知你是否听闻过?”
任慎之道:“听说当初江师兄你才高八斗,引得许镜心……”
“什么才高八斗?”江扶风哂笑道,“这位行首被誉为北地之魁,在长安大名鼎鼎!多少文人墨客争先恐后的为她写诗作赋,什么样的才子没见过?你以为她会看得上愚兄这么点能耐?愚兄到后来才知道,愚兄能够成她入幕之宾,不是为了旁的,却为了……你啊!”
“江师兄?”任慎之目中疑色加深,“师兄到底要说什么?”
江扶风道:“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但许镜心一直巧妙的打探着游府的人,又几次提到了你,说听说你也是才华极好的,我顺口赞了你几句,结果她就追问了下来——你说她一个北地名妓——师弟你莫要生气,你才华当然是好的,但也不至于将名声传到长安去吧?我自然要生疑,许镜心后来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失态,就把话题岔开了,有一次,我歇在她房里,与她谈得兴起,叫使女拿上纸笔做诗,嫌使女手脚太慢,自己去取纸,结果在一叠纸下就发现了你的画像,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本要问许镜心的,但后来有事又岔了过去。”
顿了一顿,见任慎之紧皱着眉,一脸茫然,他又道,“这件事情我虽然觉得诧异,但当时与你并不熟悉,不过是看着那张画像仿佛见过罢了,何况许镜心不久之后就回了北方,所以我也就撇到了一边,哪知今年开春,恩师他也收了你入门,我自要留意下新进门的师弟,就发现许镜心那里画像上的人,正是你!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好奇,后来出了扶月堂姐的事情,我陪父亲到游家来,遇见卓小娘,想起前事,看她年纪小,料想好糊弄,就想套些你的情况……”
所谓卓昭节年纪小好糊弄虽然是个选她套话的理由,但更多的理由自然就是江扶风自认在小娘子中间还是很吃得开的,不想才搭上了话,就被任慎之防上了,江扶风此刻虽然在安慰任慎之,也不禁露出尴尬之色,“后来见你似乎误会了,我想这样打探你和许镜心的关系究竟不地道,咱们又是同门师兄弟,传了出去叫恩师知道,必然也要埋怨我为了毫无意义的小事行此窥探之举,我想索性就这么误会下去罢……嗯,就索性再写了首诗给卓小娘,我也不想害了卓小娘,是以那首诗故意变了平常不用的簪花体,又不写明给谁和出自谁手,即使被人拿到,也不能怎么样。”
江扶风言词凿凿,实在不像是说谎,任慎之此刻自然无心责怪他这样孟浪的举动,他茫然的想:“许镜心?我从未听闻过这个人,她留意我做什么?”
第九十七章 母子
傍晚的时候,游姿悠悠醒转,如今游家上下都知道她时日无多,一见她醒来,寸步不离守在榻前的危氏喜极而泣,只是眼泪才落下来,忙叫过小使女,“快去隔壁请郎君来!”
游姿还不知道大夫的诊断,但也感觉自己这次发病不同从前,四肢百骸里竟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她挣扎了一下,危氏忙按住她道:“娘子快点不要动了,郎君马上就过来!”
又怕游姿误会任慎之对她的病情不上心,匆匆道,“郎君本来也要守在这里的,婢子怕耽搁了他的功课,所以劝他到隔壁看会书。”
“他是该看书。”游姿挣扎了一下眼前就是一黑,心知不好,也不敢再动,叹了口气,道,“我又不是头一次病了,怎么又把他叫了回来?单是今年都叫了他多少回了?长此以往怎么能不打扰到他?”
危氏别开眼去眨掉一滴泪,强笑着道:“郎君在家里也有老翰林指导,断然不会耽误的,娘子放心罢。”
说了这么几句话,就听外间一阵脚步声飞快的进了来,任慎之面色苍白,一把推开内室的门,撩袍进来,抢到榻前跪下,哽咽道:“母亲!”
游姿知道任慎之孝顺,但任慎之性情向来阴郁,很少外露情感,这次竟然……她心中沉了一沉,看向危氏:“可是我的病……”
危氏不忍回答。
游姿怔了半晌,却是苦涩一笑,道:“这也都是命,何况……如今总比当年好多了。”
危氏见任慎之已经难过的说不出话来,竟是泪如雨下,想起大夫叮嘱的游姿若是静养还能多拖几天,若是心绪激动,那么三五日就差不多了,心头大急,忙用力拉他衣角暗示。
任慎之被她扯了好几把才反应过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母子默默相对片刻,到底危氏低声道:“娘子没有话和郎君说吗?”
闻言,游姿一个激灵,猛然伸手攥住任慎之的手,半晌,才道:“我一直枕着的这个玉枕,里头是空的,放着总册,上面记载的东西,都是你的。”
任慎之泪流满面,胡乱点了点头——游姿这话已经在交代后事了,他不想听,不忍听,不愿听,却不得不听。
“册子上的东西大部分都在这飞霞庭里,有我当年带回来的陪嫁,还有回来后游家帮着添置的……却有几件,还在任家,实在带不回来,你往后若能够要回来,就要,若任家不愿意给……那就算了罢……
“你外祖母,待咱们母子向来很好了,当年,你亲生外祖母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可她实在没有亏待我,这些年咱们吃穿用度,她都是不曾克扣半点的,你不要怨她对你向来不冷不热,这里到底是游家,她也是为了你好,你不像昭节有个侯府在后面,旁人只能羡慕不敢嫉妒,她若待你太好,到时候招来嫉妒反而害了你!
“田先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我虽然卧病多年,却也听过他的名声,他肯收你入门下,我很该亲自去谢一谢的,奈何我这个身子……你往后要好生听恩师的话,不可懈怠……
“你如今也该说婚事了,只是你外祖母认为你前程远大,怕耽误了你的学业,建议缓两年再寻觅……你外祖母向来有眼光,你的事情,我早已托付了她,你以后遇事,也多请问请问她和你外祖父……别看他们待你不算亲近,你终究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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