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红挽睁大双目,像被某种情景吸引住,眨了眨,对他渐渐不再那么恐惧抵抗,倏一展颜,贴在坚实的胸前娇娇哝哝地抱怨:“他们好坏噢,一直都在欺负我。”
傅意画发现她赤足站在地上,眉峰不易察觉地压动,将她打横抱起来,经过李贵福身侧,冷冷丢下句:“滚回去,这几日别再让我看见你。”
李贵福垂头松口气。
☆、君思
回到房间,傅意画命侍从捧来一盆热水,颜红挽坐在软榻上,被侍从托起自己的一对白玉小脚,小心翼翼地浸泡入热水里,霎时一股麻麻舒服的感觉袭上心头,骨头都有了几分软意,侍从听她没喊烫,才放下心。颜红挽看到傅意画坐在对面,一对深沉安静的黑眸凝在自己脸上,像在看着她,又不像在看着她,犹如黑到极致的宝石所制成的镜子,映着她挥手的动作,也依旧没有反应。
颜红挽收回手,瘪瘪嘴,甚觉无趣,一双雪白玉足恣意地拍打起水面,翻腾出一朵朵白色的浪花,水珠四溅,也溅到傅意画的衣摆上。
侍从暗呼了声,而傅意画醒过神,对于颜红挽的举动并没说什么,示意下,侍从替她擦净玉足,套上罗袜,才端着铜盆离开。
过会儿,又有人奉来九瓣莲花形状的玉碟,上面摆置着九款不同的精致糕点,颜红挽馋涎欲滴地看着,却不曾伸手吃,只是用眼角小心翼翼地睨着傅意画。
傅意画问:“饿不饿?”
颜红挽按上自己的小腹,咕噜咕噜地响,点点头,可又害怕同之前一样,迅速换成摇头。
傅意画随手拈了一块绿豆糕,启唇轻轻咬下一小口,那姿势优美极了,藕荷色的唇瓣沾上香腻的粉末,看去似乎比糕点更为诱人。
颜红挽瞧他面色如常,有了几分相信,小猫一般凑到跟前,渴盼地看看他,又看看绿豆糕。
傅意画微怔,有些错愕着将手上的绿豆糕递过去,颜红挽张口,慢慢地咀嚼咽下,舔了舔嘴角,发觉真的不苦,立时喜笑颜开,爬到他怀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两只玉足搭在他的腿上。
“红挽……”情不自禁地唤了声,像在梦里的感觉。
颜红挽抬首,他的手指落在嘴皮破开的伤口上:“还疼吗?”
颜红挽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回答他还是焦急,目光往玉碟上瞥去。
傅意画顺她视线一望,会过意来:“吃那个?”右手拈来金丝酥,左手却紧紧环住那纤细的柳腰,怕她摔下去。
颜红挽三口两口地吃完,又伸手指去,傅意画出乎意料地有耐心,她指什么便拿来什么,颜红挽吃得满口都是,他见了也不嫌脏,径自用袖子替她拭了。
吃饱喝足,颜红挽打个哈欠,宛如满月婴儿,倚着他懒洋洋地睡着。
那个人抱着她,纹丝不动,浑身却有点颤栗。
颜红挽虽不记得以前的事,但随着意识恢复,多少也能分辨出好坏,知道傅意画无心伤害自己,对他便颇为依赖,每天只有他喂的才肯吃,在傅意画的哄劝下,慢慢地也肯喝下一些药汤,气色比起以往,反而变得莹润许多。
这日山庄来了客人,傅意画在书房内看到她,故作诧异地挑眉:“如今敝庄与池家已经没有关系,池小姐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池秋怡一袭湖绿色长裙,乌黑秀发仿佛流动在苍翠之间的黑瀑,轻轻地泻于肩后,那张丽容不施半点脂粉,却美得宛如云曦朝露,令人见之忘俗,眉心间的一点愠怒,偏偏更为她增添了几分生动明艳。
嫣红蔻丹掐入手心,连心般的疼,池秋怡注视着眼前这个端华优雅的男人,曾经她为他付之倾心,曾经他们近在咫尺,曾经她就要成为他的妻,然而现在,他们相对而立,平静地互视,他神情漠然,完美到近乎刻薄的脸容流露着几许讥诮,彼此之间,已经隔着天地般无可改变的生疏。
“有些事,我需问个明白。”面对那一双黑不见光的沉眸,让人永远无法从中猜透他真正的思绪,池秋怡深吸一气,目不转睛道,“曲扬的事,其实你早就察觉了,是不是?”
就在他们大婚之日,庄仆匆匆来报,说池曲扬私自带走庄上的姬妾,传入各路英雄豪杰耳中,迅速闹得全江湖人尽皆知,而池家出了这等丑事,关系声誉,两家的婚事自然也就结不成了。
为何时间偏偏就那么巧,为何偏偏在那个时候传来消息,为何马上就找到对方,好像……好像早就料知他们的行踪一般。
傅意画唇角微动,似笑非笑,但亦没有回答。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毁了池家,令池家的名声蒙上一层羞辱?这予他有什么好处?还是为了……
池秋怡浑身轻震:“你当初为什么肯答应娶我?!”
傅意画避而不谈:“事情已成定局,池小姐今日说这些,还以为能挽回什么?”
想到五彩沧璃露已经落入他手中,池秋怡面色一白,十根手指绞紧欲断:“傅意画,你好生卑鄙!”
他微微一笑,不以为意:“若非有你抬爱,我又岂会得到那弥足珍贵的的‘五彩沧璃露’。”
池秋怡气得身子发抖,但想到前来目的,竭力将满腔愤怒压制下去:“把那个女人交出来!”
傅意画皱下眉头。
池秋怡美丽的脸孔因极致的痛怨而微微抽搐:“是这个女人害得曲扬身败名裂,因为她,曲扬最后才会心灰意灭选择跳崖,这个女人若不死,亦难解我心头之恨!”
傅意画沉默片刻,吐出三个字:“她死了。”
池秋怡冷冷道:“她虽是你的姬妾,但总归要给我们池家一个交代,你以为能袒护她到几时?”
傅意画不愿多做解释,声音仿佛久积银巅雪潭里的冰泉,总也没有温度:“是真的。”
池秋怡心头大怒:“你以为我会相信?”
傅意画神态自若:“你若不信,大可随我去看看。”
池秋怡闻言半信半疑,随他步出书房,一路穿廊越苑,来到一处僻静精巧的厢房,甫进园,便见花树重重,香枝交错,掩着花阴里一抹细瘦如剪的人影。
她不像以往穿着绯裙,只着件轻薄中衣,赤足背身蹲在地上,似乎正玩着花丛里的泥巴,长长青丝沿肩蜿蜒委地,仿佛散落的一根根乌黑丝带。
见到这番光景,傅意画立时喝了声:“颜红挽!”
颜红挽吓得一屁股跌坐地上,两手松开,那只画眉鸟便飞上高高的枝头。
“啊……飞了呢。”她颦起秀丽的黛眉,发出一丁点伤心的叹息。
傅意画趋近跟前,见她玉足衣袂上都沾着泥土,眉宇蹙得更深,现出一痕青色的影子:“怎么又光着脚?”
听出他话音蕴含怒意,颜红挽抖索着垂下头,将雪白玲珑的脚趾头缩进衣摆里,以为这样他就看不到了。
傅意画记得多年前她就落下病根,最经不得寒,眼下虽值夏暑,但也不可这般肆意:“鞋子呢?”
颜红挽扭头四处张望,也忘记自己把鞋子脱到哪里了,耳畔听到对方低低地叹了下,移目过去,发现傅意画面色缓和许多,想着他是不会伤害自己的,便黏上前,摇着他的袖角软软地嘟囔道:“怎么办,飞走了呢,给我抓回来吧,我要呢,我要呢。”
那只画眉鸟本是傅意画书房里的,前几天特意拿来给她解闷,傅意画不解道:“把它拿出来作甚,关在笼子里不好么?”
颜红挽撒着娇般,脸上一派寂寞的天真:“我想叫它出来陪我玩嘛!”
傅意画心口隐约闷着绞痛下,想她光着脚,本欲抱她回屋去,但念起背后还有个池秋怡,转过身:“你现在也看到了,她这样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池秋怡神情错愕,目光落在颜红挽身上:“她……”
傅意画淡淡道:“因为那个人,她已经疯了。”
池秋怡秋眸睁大,仿佛不敢相信。
颜红挽看到池秋怡,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往常那眼波微一流转,便不经意带出几分烟视媚行,但现在,她只是像孩子一样地笑着:“咦,这个姐姐长得好漂亮呢!”
池秋怡冷下脸,毕竟她是害死曲扬的人,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失去最为疼爱的弟弟,视线夹杂着仇怨紧紧锁上那张容颜,好似要将她万箭穿心,不肯漏掉一丝端倪。
颜红挽害怕地敛起笑容,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傅意画背后挪去,傅意画察觉她在怯抖,手掌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头顶:“别怕,没有事的。”
颜红挽仰起脸,神情软软怯怯的,宛如二月飞满天的杨花,脆弱得只可捧在掌心里。
傅意画唇角上扬,是连自己都未发觉的笑容,煦光斜洒而来,映亮那道细腻华美的轮廓线,总有些宠溺。
池秋怡瞳孔深一缩动,这个男人实在太高傲,太冷酷,似乎永远处于至高处,与他站在一起,让人总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可现在,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笑得这么温柔,笑得这么真实,天地间,那双黑邃的眼眸只映着一人,眸底只有那一个人……是她一直以来所渴盼,却渴盼不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