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又夏到的时候,凤鸳正和鸾轩在说笑,说了什么他没有听见,他跨槛进来时,便听得鸾轩朗朗的笑声,以及凤鸳低哑的轻笑。他进屋,只见凤鸳捂着嘴,低低笑着。凤鸳侧向门口而坐,正巧鸾又夏只瞧见她肤若凝脂的右脸,小巧的脸蛋,因着略带羞涩的笑容而盈盈生动了起来。
细细想来,自打凤鸳进了府,他很少正眼瞧过她,他不禁在心里暗暗叹息:若不是脸上的那块伤疤,她兴许也有那么几分姿色。
“进来了,怎么不坐下,愣站着做什么。”鸾轩随意地一抬头,见鸾又夏站在门口,他便出了声。
鸾又夏回神,抬眼望去,只见凤鸳嘴角含笑地看着他,见他对视着她,她微微对他颔首,这是一个礼貌性地打招呼,没有任何含义,只是单纯地问好。
他想起方才的失神,尴尬之色如柳絮拂面,一扫而过,却足够他烦躁一会了。他娶了凤鸳,已经觉得对不起凤阳了,又怎可对旁人上心。
所以,鸾又夏坐下时,宽袖浮动过大,桌上的茶盏被扫落在地,茶盏落地破碎,碎片四溅,其中一小片自他手背擦过,留下一道血痕。他不是个柔弱之人,但不知怎地,鲜血如注,不止歇地往外流,莹白修长的手指似缠了红丝带,血液弯弯绕绕在指尖缠绕。
最先看到此景的是坐在他旁边的凤鸳,凤鸳眼底的恐慌一闪而过,随之脸上一片平静。她招呼了桃玉,此时桃玉也瞧见了鸾又夏手上的伤,桃玉走过去的时候,屋子里的其他人才发现地上的一小滩血。仆人都恐慌地凑到鸾又夏身边。鸾轩连连叫了问香去拿纱布,药膏。
一群人围在鸾又夏周身,鸾轩纵使对鸾又夏失望,到底是他的儿子,看着儿子受伤,做爹的多少是心疼的。但鸾轩的身子容不得他着急,因而凤鸳只得坐在一旁,无声地安抚着他。
凤鸳抬眸望向鸾又夏,忽而想起了三年前,她背着鸾又夏自瑶山下来时的场景。那时她亦是如此时一般,置于人群外,看着她的小夫君被众人拥护好生呵护着。
那时,七色彩虹跨了半边天,天色晴好,物景悦目,她心里更是喜悦,那是她心心念念的小夫君;如今,暮色四合,满天星子似豆子一般随手洒在夜空之上,天色依旧晴好,物景依旧悦目,只是她心里淡然,只因此时此刻那围在人群之中的,将是她要断了念想的鸾又夏,而非她能携手厮守的小夫君。
她想告诉鸾又夏,她才是三年前救下他的那个冒充凤阳的女孩,但她说了他就会信她吗?凤阳手里握着的是属于她的东西,而她什么都没有,凭借只字片语,如何能博得鸾又夏的信任,况且他现在并不见得多愿意听她多说一句罢。
不过是个小伤,惹得众人慌张,鸾又夏不觉得多欣慰,只觉有点小题大做之意。问香拿了药膏与纱布,但她只负责鸾轩的起居洗盥,对伤口处理半分都不懂,好在桃玉原先是照顾鸾轩身子的,虽说不上极好,多少还是懂点。
鸾又夏本觉得这种小伤,自己又是医者,何须动劳他人,但无奈伤的是右手,左手不得力,只得作罢。桃玉蹲下来替他包扎伤口时,他才想起了凤鸳,抬眸望去,只见她容色淡然地坐在人群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多少惹得他心里有几分不悦。
鸾又夏右手裹了白纱布,握筷夹菜自然是不行的,凤鸳对桃玉打了下手势,桃玉便知解她的意思。端了鸾又夏的碗,便询问道:“少爷,您要吃什么,奴婢替您夹菜。”
三从四德里其中一条便是既嫁从夫,如今夫君受伤了,为妻的不该以夫为大么?怎可何事都由身边丫鬟代劳?鸾又夏心里生了疙瘩,不吐不快,碍着鸾轩在,他不得发作,只是摆手,头微偏,冲着身后道:“香涵,过来伺候我用食。”
☆、第14章 『鸾凤篇』入鸾府(4)
香涵是楠青阁里负责清扫院屋的丫鬟,极少伺候到鸾又夏,听得鸾又夏如此说,她先是一愣,随即只得垂头上前,道:“是,少爷。”说话之际,便接过了桃玉手中的碗。
桃玉立在一旁,回头向凤鸳请示,凤鸳点了下头,示意她回来。饭间,甚少有人说话。
偶尔凤鸳替鸾轩夹了几道菜,又替鸾又夏夹了几道,鸾又夏并不推拒,同样淡淡地说道:“多谢。”
如此疏离的夫妻,不得不引起鸾轩的注意。他抬头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随口说道:“我这身子骨怕是折腾不长了,鸾家世代单传,人丁单薄,许久不曾见过小孩欢笑了。不知有生之年,我是否有幸能听得见。”
看似一句家常话,听在鸾又夏和凤鸳耳里,却都能知解其真正含义。凤鸳垂头不语,倒是鸾又夏低声道:“您若是同意我娶了凤阳,您又何至于担忧这个?”
鸾轩听了,只觉得胸口凭空生出气来,看了眼凤鸳,只见她脸上表情淡淡,抿着嘴,微微带笑,不知心里是何想法,但看脸上,倒觉得无所谓一般。
鸾轩回头低声呵斥鸾又夏:“我说过多少次了,在府里不许再提起这个名字!你记着,我鸾轩的孙子只可能是鸳儿肚子里的!”
鸾又夏本就不满自己的婚姻大事被人约束了,如今鸾轩又插手他后代的事,往日的不满一下子被激了出来,道:“如若您偏要这般矜持,那鸾家怕是要绝后了!”
“你!”鸾轩气得面色发青,一拍桌子,整个人腾地站了起来,不等他接着说,一口气提不上来,在喉间岔了气,猛地咳嗽起来。凤鸳一慌,连忙放了碗筷轻抚他的背。见鸾轩顺过了气,又要继续说,凤鸳赶紧挡在了鸾又夏和鸾轩之间,对着鸾轩比划不停。鸾轩不解:“鸳儿,你想说的是?”
凤鸳招了桃玉,又比划,桃玉才解说道:“爹,您消消气,又夏终归还是个孩子,年轻气盛,说话口无遮拦,您何必与他计较了去,徒惹得您心里不舒坦。鸳儿知道爹疼我,我自当不负爹所托,只是延绵子嗣之事到底是强求不得,只能顺了天意不是?”
凤鸳乖巧,加之桃玉说话伶俐,经得两人这么一配合,鸾轩果真是消了不少气,只是鸾又夏娶了凤鸳半月了,也不见两人同房,如何能有怀上孩子的可能。鸾轩斜眼看了鸾又夏几眼,对身后的鸾远堂吩咐道:“鸾管家,自今晚开始,将书房的床榻移了去,以后少爷宿在主房!”又看着鸾又夏,威严里带着几分威胁:“你若是不宿在主房,我就命人收了郊外的那座宅子。”
语毕,由着凤鸳和问香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回了房。凤鸳怕鸾轩心里气未消尽,想起时,又会不自禁地动气,只得守在鸾轩房内,待他睡着后,才安心离开,离开前,嘱咐了问香:“你好生照顾好老爷,若是老爷有什么不适,记得及时来告知我。”
问香乖巧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她和桃玉离开了院子。
凤鸳和桃玉回到楠青阁时,里面燃了烛火,映得窗子一片明黄,窗子上偌大的黑影在其上移来移去。
桃玉在一旁略微担忧道:“夫人,今晚你和少爷……”纵然凤鸳待她似姐妹,但终归有主仆这一层关系在,有些话她本不该说,逾越了身份,但作为姐妹,又实在做不到默不作声,只得隐含了意思问。
凤鸳伸手拍了拍桃玉的手,示意她莫要担心,又比划道:“没事的。如若是,也没什么可逃避的,左右都是要来的,只是时间迟早罢了。况且,他嫌弃我,只怕是你我想多了。”
在他掀起红盖头的那一瞬间,她虽紧张,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时隔了半月,也该将自己给他了。
凤鸳进了屋,桃玉止在了门外,关了房门。鸾又夏在房内来回踱步,只望如此便能消除心里的怒气,只可惜却分分未消,一转身,就瞧见凤鸳立在他面前半丈之外。
怒气本无处可消,如今见了凤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几步上前,嗤声冷笑:“如今你满意了?”
桃玉不在身边,即便凤鸳手势打得再慢,鸾又夏始终是看不懂的。她只得沉默任由他误解。鸾又夏将脸凑到她跟前,双眸凌厉地在她双颊上扫视,凤鸳不由得自卑地撇开头,试图藏住自己的左脸。
她这种小动作,被鸾又夏一眼就看穿了,他伸出手指,捏住她的下颚,掰过她的头,薄凉的嘴唇依旧带着冷笑:“你居然还知道自卑?你一定不知道吧,我每每看到你这张脸,我的胃都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我面对你都是如此,你竟动用了我爹,逼我同你宿在一房,你以为这样,我便会忍着心底的恶心去碰你吗?”
“不会,我此生都不会碰你一分一毫。我怎会让我的孩子有一个又丑又哑的娘亲,惹得他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呢?”他故意凑到她的左耳边,她慌张地想扭头,无奈被他握住了下颚,动弹不得,只得缓缓闭上眼。他的嘴凑到她耳边,眼眸却直直落在她左脸的伤疤上,果然是丑陋得很。
凤鸳虽闭着双眼,但她依旧能敏感地感受到自左脸投射过来的视线,残忍而肆无忌惮,犹如一把刀,在她伤疤上划割搅动,留给她的便是一坨烂肉,满脸鲜血,满脸难堪与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