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藤芷烟一直以为能被鸾又夏这样一位绝色美男爱上的女子必定是貌若天仙,倾国倾城之色。倒也不是说凤鸳长得奇丑无比,只是她右脸看起来光滑细致如陶瓷,可一看左脸,难免让人心惊肉跳,左脸处的伤疤上遍布着褶皱。
如今凤鸳面色苍白,丝毫没有血色,让她左脸那块褐色伤疤异常显眼,一般人怕是见了那张脸都会退避三舍,避而不见。
鸾又夏回头去瞧柳墨浅和藤芷烟两人的时候,正巧看见藤芷烟一脸吃惊,嘴巴微张。他若有似无地笑了下:“吓着你们了吧?”
柳墨浅看了藤芷烟一眼,藤芷烟立刻识趣地闭上嘴角,想起刚才自己的反应,只觉得有愧,所以没有开口回答。
鸾又夏却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道:“她虽然外貌不可观,但在我心里,她甚过任何人。只可惜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太迟了,如若我可以早一点相信凤阳的小产与她没关系,那么是不是就不会与她近在咫尺,相隔天涯了?又或者如若我早点看到那个铁盒子,早点知道凤鸳才是我十一岁那年遇到的女孩?其实我是可以早点知道的,可凤鸳不会说话。 那个时候,她一定很难过,很痛苦,也很失望……”
语毕,鸾又夏倾身在凤鸳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如鸿毛的吻。虽然轻且快,但藤芷烟知道那个吻含着太多的悔恨与思念。
昨天桃玉跟她提起过那个铁盒子,说凤鸳自十三岁那年初见鸾又夏,知道他便是她未来的小夫君。因而对他的思念如三月野草,肆意疯长,不过短短三年就缠绕成了密不透风的情果。
那三年,凤鸳每天将思念化成只字片语,写成了一封封信笺,每一封都被她好生收藏在铁盒子里,等着出嫁那天,将她满满的思念与她的一生都交到她的小夫君手中。
无奈天降错缘,他们初见那年,凤鸳救了鸾又夏,可看着鸾又夏那张绝好的容颜,她心生自卑,冒用了她妹妹凤阳的名字。然而一字错,一声错。她的那一次失误从此改变了她和凤阳两个人的命运,凤阳深得鸾又夏的宠爱,而她却只得捧着假夫妻真姐弟的情谊,凄凉度日。
原以为做不成夫妻,她终归大他两岁,做姐姐是够格的。若是不能与他以夫妻之名厮守到老,以姐弟之情相伴到老多少也不算是有遗憾,毕竟人的一生说短,其实也那么长。
可命运从来不曾闲过,事与愿违已不算是奇事了。凤鸳不会说话,凤阳意外小产,却将过错归咎在凤鸳身上,当时凤鸳也身怀六甲。她慌乱地做着各种手势,可在话语面前,动作反而显得没有任何说服力了。鸾又夏气急,命人逼凤鸳服下堕胎药,只因他曾经承诺过凤阳,鸾家的长子必须是凤阳肚里的孩子……
多么可笑的诺言,本不该犯的错,却因着这荒唐的诺言,断送了两个女人的一生。凤阳终究没能再醒来,更别提为鸾家诞下长子。而一碗堕胎药入腹,杀死的不只是凤鸳腹中的孩儿,更是她的心。没了孩子,便没了依靠;没了依靠,便没了理由;没了理由,便没必要再活着。
听完桃玉讲完,藤芷烟只觉得凤鸳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平时温柔贤德,但再温和的脾性也是有底线的,而凤鸳的底线便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可鸾又夏还是决绝地触碰了她的底线,所以防线如琴弦,毫无预兆地崩断,毫无预兆地瓦解,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回忆在苟延残喘地活着。可那些回忆没有一个可以用来缅怀,用来铭记的,所以与其捧着破碎的回忆过活,不如就此忘却,倒也算是一种解脱。
藤芷烟的视线落在前侧柳墨浅身上,他一袭红衣妖媚如血莲,同时也如血莲一般决绝,决绝地拒绝她的靠近,决绝地拒绝她慢慢滋生的爱意。那么柳墨浅的底线是什么呢?她自己的底线又是什么?
如若有一天柳墨浅也触碰了她的底线,她会不会也拿她这一生去埋葬?藤芷烟不由得倾嘴苦笑,即便她为他毁了她这一生又如何,他若是不在乎,就算她为他去死,又和自然的生老病死有什么区别呢?
突然她只觉得身子摇晃地厉害,回神时,见柳墨浅蹙着眉头用青玉箫在戳她。她茫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柳墨浅和鸾又夏,问:“怎么了?”
鸾又夏抿起嘴角,没有答话。一旁的柳墨浅闷闷道:“丫头,你最近怎么总是出神?”
藤芷烟张了张嘴,心想她若是实话实说,非但不会得到半点回应,反而会当着鸾又夏的面,被柳墨浅数落一番,如此不过是给自己心里添不痛快。与其让自己心里不痛快,不如避而不谈,所以她转移话题:“我们现在是要开始了么?”
鸾又夏点了点头:“有劳藤姑娘了。”
说完,便与柳墨浅退至一旁。藤芷烟轻抚了琴弦,随手拨动了几个音,几个音符便跳跃了出来。待到四周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很重的时候,她开始抚琴弹奏七莲曲,她虽然专注于七根泛着血色的琴弦上,可余光还是接收到一旁的目光。
☆、第12章 爱如岁月长相忆(2)
她知道柳墨浅自始至终都看着她,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早知道柳墨浅不是个好打发的主儿,何事入他眼后,有被瞒住的先例?他向来都是不知为不知,既然知之,就必须透知。看来她得想好充足而且没有任何破绽的理由了,天知道找借口对她来说比给论证题找论据还要困难,虽然这两个在某些地方是可以等同的。
然而在她换曲的空隙,柳墨浅还是按耐不住出声了:“你怎么……”见她看了他一眼,终是没有说完整句话。
最后一个尾音落下,鸾又夏便心怀希翼地几步跑到床边,可看到床上的人儿丝毫没有半点反应,俊脸上的光芒如夜空里的一颗微弱的星辰,一片乌云而过,轻易地便挥去了它所有的光芒,融成与黑夜一般的黯淡。
在藤芷烟将七莲琴装进布帛里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鸾又夏的惊喜声。藤芷烟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只见床上的凤鸳睁开了双眼。藤芷烟很期待凤鸳的反应,所以七莲琴装到一半就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凤鸳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鸾又夏,鸾又夏知道凤鸳睡了两年了,刚苏醒过来,难免有些不适应。鸾又夏见凤鸳沉默,他倒不心急,慢慢地诱导凤鸳:“鸳儿,你认出我是谁了么?我是鸾又夏,你的小夫君。”
凤鸳缓缓开口,许是两年不曾说话,说话时嗓音有些嘶哑,她喃喃地重复着鸾又夏的话:“你是鸾又夏,我的小夫君,你是鸾又夏,我的小夫君,你是鸾又夏……”
“是,我在!我在这里!鸳儿,我一直会在你身边!”鸾又夏见凤鸳苏醒过来,已是激动到不行,听她这样清晰地念出他的名字,他一时百感交集,泪水充斥在眼眶里,终是决堤而出,一行行泪水在他白皙的脸颊上肆意斑驳。
然而随着口中不停的呢喃,凤鸳的瞳孔却渐渐变得空洞。突然,她惊叫地坐起,看着鸾又夏那张脸,她慌张地抱着被子往床角缩,另一只手不停地在空中胡乱挥舞:“不要!不要杀我的孩子,不要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面对凤鸳的失常,鸾又夏有些不知所措,泪水也凝固在了脸颊上。见凤鸳满脸惊恐,他心一阵抽痛,顾不得其他,爬上床就要去将凤鸳抱进怀里,可凤鸳见鸾又夏靠近,她叫得更加大声了,眼睛里的恐惧占满了整个眼眶,甚至连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凤鸳将身子缩得越来越小,头也渐渐埋进被子,带着哭腔祈求:“不要靠近我,求你了,不要让我吃堕胎药,不要啊!我要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们不可以杀他!他是无辜的,不要,我不要他死!我要他健健康康地出生,你走开!走开啊!!”
“孩子会有的,我们的孩子还会有的。鸳儿,你冷静点,不要生气好不好。失去你这种生不如死的经历,此生体会一次就够了,一次就够了!”鸾又夏看着凤鸳挥打着他的身子,他不觉得疼,疼的是心。凤鸳的这番话无疑是在责怪他曾经所做的事,而那些事恰好是折磨地他这两年无法安稳睡上一觉的梦魇。
如若说曾经的那些事,对凤鸳造成了难以磨灭的伤害,那么她受伤害后所有的表现都是对他最深的责罚。那些愧疚就像是四面密不透风的墙,而他就在这四面墙内艰难活着,艰难喘气。
凤鸳不但没有因为鸾又夏的话平静下来,反而情绪更加不稳,扬起手掌就扇了鸾又夏一耳光,清脆的声响听起来有些尖锐。鸾又夏错愣地看着凤鸳,凤鸳却笑了,笑得很是狂妄,她抱起一旁的枕头,一边摇晃,一边满目慈爱地看着怀中的枕头,道:“孩子,额娘替你打了那个杀死你的坏人,哈哈!!你开不开心?”
“什么?你大点声,额娘听不见了。”凤鸳抱着枕头自言自语,时而笑,时而狂躁,“你说你很开心?其实额娘也很开心!!哈哈……”
“你说额娘,我困了。好,额娘这就哄你睡觉,额娘给你哼个曲儿好不好,这样你就可以很快睡着了,乖……”说完,凤鸳便哼起了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