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在你和月儿回来之前锦娘已经和我简单的汇报。你对阿墨的照顾,非常感谢。当初你姑姑向我举荐你,说只要你接受阿墨,就一定会把他照顾到最好,我真为自己的决定庆幸。若非你,可能我都没法再见到他。”苏云海的脸上有微微的歉疚,“说到底,我思虑不够周到,低估了夫人,导致了那么多的风波。所以,我打算给你一批精锐的铁卫,日后在苏府没有任何人能威胁你和阿墨的安全。”
灵枢心道:苏云海对苏家人的行径可是相当清楚,为何一点也没有苛责之意呢?他明明很重视这个儿子,却又对他的安全罔顾。至于铁卫,武功都相当不错,给她当然却之不恭。灵枢道:“多谢义父。”
苏云海看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安慰道:“你不用给自己压力,需要什么就开口跟我提。”
“我没有什么需要的。”灵枢真的不好意思开口,苏墨到现在还没有能说话的迹象,她在苏府白吃白喝了两年,怎么好意思再问苏云海提要求。可是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多嘴,“真说有什么要求,但愿义父多给苏墨一些关爱吧,哪怕他一辈子都是哑巴,仍是你的儿子。就算不能说话……他也很优秀。”
苏云海笑道:“原来你在担心这个!之前在宴会上说的话,是说给别有用心的人听的。不论阿墨能否恢复说话,他都会是我最宝贝的儿子,我也一定会给他最好的一切,你放心。”
灵枢点点头:“冒昧的问一句,苏墨当初是为什么离开苏府?”
苏云海的声音轻缓了几分:“都是我的过错。我常年忙碌,阿墨的母亲怀孕之时,我正好因为生意的缘故出了一趟远门,一去就是两年。两年后回家,本以为能看见他们母子,却得知阿墨他娘因为和我娘的冲突,一气之下抱着阿墨离开了苏府。我虽然生气,却也没法苛责自己母亲,只能偷偷摸摸的找寻他们母子。我遍寻大周国,花费了整整九年的时间,终于找到苏墨,通过他身上的胎记和酷似母亲的样貌确认了他的身份。”
九年!灵枢听到这个时间不免惊讶。
没有通讯工具,交通不便利,战火四起……丢失的孩子找回来的希望渺茫。
坚持不懈的寻了九年,其中定有诸多心酸。苏世伯为了苏墨也吃了不少苦头……
“那时候苏墨孤身一人,我将他带在身边,他总不说话。我以为他是内向,后来才发觉他是个哑巴。只是问到他母亲时,他会突然发怒……我猜测他母亲可能已经不在了。我这么多夫人,最欠的就是苏墨的娘,这些个子嗣里,最欠的也是阿墨。若是能让阿墨说话,就算是倾尽我的全部身家、乃至我这条命都可以。”苏云海言辞里都是对苏墨的怜爱,“我四处求医,无暇顾及他,本想将他放回家中,却担心苏府凶险,明争暗斗中令他受到损伤,自己又不在府上,难以保护他。深思熟虑后,我决定将他寄养在落霞村的杜家,一直养到他十四岁,后面你也知道了。”
原来苏世伯是出于保护苏墨的原因才将他寄养在乡下。
在乡下顶多就干点农活,要是他一个人在苏府,身边没有任何人帮他,又年幼,一百条命都不够他死。
苏世伯很爱苏墨。
灵枢不知怎么想起了姑姑,突然问道:“义父,最近有见到我姑姑吗?”
“我回西河郡前才见过她,在帝都。”苏云海道,“她有托我带话,让你安心呆着,合适的时候他会来接你。”
“她去了帝都?难道找到了我姑父?”灵枢有点郁闷,就姑姑这么一个亲人,还难寻踪迹。女人家的,跑去帝都做什么?那儿可不是个平静的地方,听说王侯争斗的颇为厉害,帝都可是龙虎之地。
苏云海没有回答。
两人又说了会话,灵枢惦记着苏墨的病情,告辞离去,回了墨灵苑。
“小姐,找我什么事?”徐静推开房门。
灵枢趴在桌子前写写画画,低着头,也不理会他。
徐静走近一看,灵枢正拿着一支毛笔在画纸上画一个奇怪的图形,画的极为认真。
他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颈部的血管和经脉图。”灵枢不停的画,眉头深深锁起,小脸绷紧,满是郁闷,“好难唉……”
颈部?徐静端详了许久后才看明白这幅画的意义,突然惊呼一声:“你不会想把少爷的喉咙给割开吧?!”
灵枢停了笔,毛笔往画上一掷,落下数点墨痕:“你猜对了。”
徐静瞪大了眼,露出完全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用极其夸张的动作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满脸惊惧道:“喉咙被刀子那么轻轻一划,血水就像泉水一样喷涌,立即就翘辫子。你想杀了少爷吗?”
“不是喉咙一划就死,而是主动脉被割开会流血不止。教了你那么久还什么都不懂!”灵枢有点恼火,声音也大了几分,“不跟你废话,明天你去给我弄几十只活禽来,我要做实验。”
“好吧……”徐静看出她有点焦虑,小心翼翼问道,“如若有可能会死,小姐还要给少爷做手术吗?”
“乌鸦嘴!”灵枢心烦意乱的站起,径直把他推出门,“快走快走快走,讨厌你。”
徐静被她退出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
“被我说中心事了吧。”他跺跺脚,转身走了。
“唉……”
赶走了徐静,灵枢也没心思再画血管图了,她仰面躺在床上,唉声叹气起来。
这种随时会死的手术在医疗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很危险,死亡的概率和风险远远超出想象。如果换做其他的病人,她肯定毫不犹豫的拒绝,可是对象是苏墨,是她费了那么多心力的人,她总是不想放弃这最后的希望。
灵枢的心里纠结成了一团草。
很多年前,她也曾这样纠结过一次。
那是她还在军队里随军做军医的时候。一次关键性的战役之中,将军林云被涂着剧毒的箭射中右臂,被将士们护送到她的军帐里诊治。军营里的医药不齐全,想寻出解药慢慢解毒根本不可能,她采用的方法一律是截肢,壮士断腕,保全性命。虽然有点残酷,可是用这个方法救了无数的人。
可是面对林云,她心有不忍。
林云十四岁初登战场,到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大将军。他是灵枢所在的精锐部队的头领,军人世家出身,年轻俊美,骁勇善战,礼贤下士,是军中人人崇拜的灵魂人物。作为军中唯一的女人,也作为他的左臂右膀,林云对她极为照顾,好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不论随军到了多么恶劣的地方,她每日都能喝上热汤,吃饱饭,有热水沐浴,享受着军队里最特殊的待遇。他出行之前总会与她见上一面,下了战场总是第一个来她的军帐里报平安,带回来的战利品尽数送给她,他的荣耀,从来与她同享。她动过待到战事平息,与他归隐山林的念头。
他自幼习武,耍的一手好枪,领兵打仗战无不胜……这只右臂对他来说意义非同小可。
他哀求她不要拿去他的右臂,宁可死。而她也真的犹豫了,试图给他解毒……
就那么一刻的犹豫,他永远离开了她,她永远的失去了他。
自那以后,她给自己定下规矩,永远不与病人产生感情。
理智和果断是一个大夫必备的素质,而感情会影响这种理智,产生无法挽回的后果。
一瞬间,她几乎就要彻底打消医治苏墨的打算。蓦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了脸,她睁开眼,正对上苏墨的双眸。
他察觉她的不安,目光里充满探寻。灵枢直直的看着他,内心翻江倒海,她不希望悲剧在他身上重演。
“墨……”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果治你的哑疾有可能死,你愿意尝试么?”
他似乎愣了一下,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良久才道:“我将来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是吗?”灵枢在他的轻抚下渐渐平静下来,咬着牙道,“我也很想、一定要听到你的声音。”
接下来,灵枢在墨灵苑足不出户,整个人都沉浸在活禽实验中。
一针麻药把活禽整晕,再割开喉管进行手术。前面几天的禽类都死光了,后面她配合上银针封经脉,存活率就大了很多,半个月后,她手下的死亡率降低到百分之二十以下。可是这还不够,她容不得苏墨成为这百分之二十中的一份,她想把整个手术压缩在半柱香的时间,免得苏墨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却总是不能达成。
她有点气馁,却并没有放弃,每天坚持做十个以上的手术,让徐静做记录,累积经验,为苏墨的手术做准备。
一个月后,灵枢都快被淹死在鸡毛堆里的时候,突然收到婢女如歌的求救:“您去看看我们小姐吧,她要死了!”
如歌是苏月的贴身婢女。灵枢一头雾水,细问之下才知道自打上回灵隐寺之行苏月染了风寒以来,身体每况愈下,不光伤寒不好,而且全身溃烂,无法下地行走。府中的大夫也看不出所以然来。之后情况更糟糕了,苏月的阁楼里五六个婢女、妈子,除了如歌以外,全部染上了同样的症状,而且前去探望她的几位夫人也陆陆续续有同样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