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宜又笑:“我虽是大家闺秀,但自小家住在江边,最爱偷跑出来玩水,歪打正着练就一身好水性。很早就想结识成将军,可惜一直没机会,今夜军中听闻小成公子不见了,大家都在找,我也跟着出来碰碰语运气。本只有三四层把握,谁知道真给我碰上了,让将军你终于欠了我一个人情!”江宜以袖捂嘴,俯身再笑:“将军你不必怕,你欠我的人情,我不会损害你的利益,而且……现在也不用还,没准十年,二十年后,突然有什么事了,我才叫你还。”她说着歪头:“你可答应?”
“好。”成羡羽思考过后抱拳拱起手:“我成羡羽欠大嫂一个人情,来日定当还归。”
江宜点了又点头,也不跟他们告别,自己一个人拖着湿透的身子就走了,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时候施宴倾才在成羡羽身后启声:“三夫人言行甚怪。”他的双眉始终紧锁:“不知道你该不该答应她。”
成羡羽悄然轻笑,淡淡道:“她毕竟于我们有救命之恩。”
“堂姐,我脑袋疼——”成植突然夹杂着抽泣拽成羡羽的手,她连忙蹲下圈住他:“可是磕到哪里了?”摸摸他的脑袋,左边,右边,后脑勺,天灵盖:“让施公子给你看看。”
施宴倾也跟着蹲下来,仔细检查了,方才说:“成公子可能刚才上岸的时候磕着了,我回去给他上点药。”他说着就将成植抱了起来,第一下可能轻估了成植的体重,施宴倾自己的身躯沉了一下,成羡羽连忙要过去接手:“我来抱吧。”
“我来。”施宴倾却固执地扣紧成植,将他一路抱了回去。
回去给成植物疗伤,还有各色人等来慰问,等到成羡羽让姚拂剑和成植缓和了关系,又把她的活宝堂弟哄睡着,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更了。
这个时候施宴倾还在他的帐篷里不停在忙,陆陆续续有不少士兵进来向他问诊、求药、复诊,还有个士兵突发胃绞,令施宴倾很是手忙脚乱了一阵。
成羡羽就一直在旁边给施宴倾打帮手。等所有事情都忙完了,病人们都离开,帐篷内只剩下成羡羽和施宴倾,两个人才各自松了口气,都有点累,也有点困。成羡羽看他疲态操劳,尚穿着跳沾染了江中黄浆的衣服……忽想起施宴倾明明不会水,刚才还跳下去救她。成羡羽不禁微微一笑,打趣他道:“你这真要成军医了啊,不回西南去了?”
“是啊。”施宴倾附和道,笑得竟有些宠溺:“你老病老病也不痊愈,我不知道怎么的待着待着就留下来了。
成羡羽一笑带过,假装完全没有思索施宴倾这话还有没有其它深意。
施宴倾就张开欲再说点什么,忽听见外面哄哄闹闹,火光骤亮,紧接着警戒的号角响起,士兵们纷纷着披甲起床,出帐集合。
38江北来人
成施二人也不落人后赶过去。
行到半路成羡羽问了好几个士官是发生了什么事,大多也是只听得号角召唤集合,具体也不知情。最后终于问得个了解些许的,说是有江北的敌人过来。
成羡羽伸手就按上了腰间的配剑。
“带兵攻过来的是谁?”她冷声问道。
那士兵摇摇头,说具体他也不知道。
等到了集合处,距离愈近了,成羡羽才陆续听闻:不是带兵来袭,就一个江北的敌人独自过来,而且已经被捉住了。近前,她清楚的望见了被腕粗铁链五花大绑,十人押解的江阴王。
先来的几位将军也都围观在敌王四周,似乎在等着成羡羽的到来。
姚拂剑抱剑低头,不好再讲一句话。
姚美儿则走过来,在成羡羽耳畔怂道:“二小姐,杀了他!十四爷该死。”
张若昀没有要妻妾出来——轩辕韵嘉又有了身孕,再次怀胎的她格外谨慎,此刻人多杂乱,只怕张若昀要她出来,她也不会出来。
只独张若昀一人站在这里,不发表态度,仅向成羡羽描述经过:“段定钧走进军营,自报名姓束手就擒,说是想见你一面。今夜当值的校尉看事态重大,就吹响了号角。”虽仅叙述,但他脸上是没有笑容的,接着又说:“三妹,你说杀便杀,你说剐便剐,今夜将行刑刀交由你手上,怎么处置段定钧,一切皆随你意愿。”
“成姑娘,随你。”乔南也说。
成羡羽凝视着江阴王,沉默不语。她眼中粼粼,似有泪要涌出来,按在剑柄上的手不住震颤。
江阴王也望见了她,他面色一黯,止不住的愧色,身躯稳如罩钟,喊出的话却剧烈起伏颤动:“小羽,我有话要同你说——”
姚美儿白江阴王一眼:“二小姐说什么说,直接杀了他!”
“不。”成羡羽竟然摇头阻止:“我要听他有什么话讲。”
姚美儿旋即尖叫出声:“二小姐你?!”
成羡羽却绕过姚美儿,走上前去,吩咐押解江阴王的士兵道:“你们不要放松警惕,压他去那边帐内。”说着一指行刑帐:“记着,始终不要给他松绑。”
姚拂剑见状,抬首走了过来,又低头恳求:“二小姐,请让属下跟随。”这一次,他要在成羡羽左右保护她。
哥哥的话提醒了姚美儿,她也喊道:“二小姐我也跟着一起去。”
这些话江阴王也听到了,竟启了声:“拂剑美儿,你们跟来无妨。”他声如大吕洪钟,虽五花大绑却依旧颇有将风,昂首挺胸:“本王深孽当公之于众,受天下人责罚。”
“我们跟不跟来要你管?”姚美儿翻着白眼提醒他:“十四爷,你现在是阶下之囚!”
十四王面色又是一黯,而后始终陷在灰暗之中。
成羡羽和姚家兄妹在帐内直面江阴王,张若昀、乔南,以及随后赶来的姚铁衣和景阳,都在帐外旁听。施宴倾也在帐外听,但他没内力,模模糊糊听不连贯。
江阴王也心知肚明帐外有人,却不点破,将心中的话一一向成羡羽道来。
“当年,我辞去兵权改任巡视京城的闲职不久,头痛的旧疾复发,就招来往常为我看病的大夫为我诊治。这次大夫给我开了一剂和以往不同的药,我服食之后疼痛立刻痊愈,但没过几天就复发了,头疼得比以前还厉害。大夫就又给我开那剂药,果然止痛,但不久又复发,周而复始。大概半年后的一天,段然召我去宫中赴宴,席间关切我的病情,我三言两语简短带过,他就笑着让人呈上来一样东西。”江阴王说到这里,绝望地缓缓闭上双眼:“我掀开一看,其物状若会令人上瘾丧尊的五石散,便怒问段然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个?结果……呵呵……他说我平时服食的药剂就是五石散。当时我欲拍案而起,可是……哈哈……我已经离不开了。”两行浊泪自他紧闭的双目慢慢淌下:“从此,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为了一点五石散,天天乞伏在段然脚下。他派我领兵,我本来是不想攻打你们的,迟迟拖着,段然就派了十三哥来催兵,他说要断了我的五石散……”
众人皆听着响亮“扑通”声,江阴王双膝着地跪在了成羡羽面前——原来十人押解,根本桎梏不了他。
他被反缚着双手,就这么依靠自身力量深深匍匐下去,自额头到腰间全部紧贴上地面。以这种最大的认罪姿态面对成羡羽,这才继续说:“十三哥说我对你下不了手,要亲自下手,我贪图五石散,就——就——就答应了他,把你带到……”他瑟瑟地抖动起来,整个人极为激亢,身体却至始至终没有离开地面:“他答应过我不会要你性命!不会对你下狠手!我才带你去的啊!小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那样……”说到这,江阴王已经完全泣出了声:“我把你交给十三哥,自己就躲会营地里吃五石散,吃了又发散,发散了又吃。因为十三哥一下给了我很多分量,所以我连吃了三天都没有出帐篷,出来的时候听说了你的事,整个人一下子全醒了。我要揍十三哥,结果他又给我五石散……”
“别说了,别说了……”成羡羽不想表露出震颤的,可她全身无法控制地发冷,一个哆嗦兼一个哆嗦,声音也是抖的,飘忽的。
帐外张若昀和施宴倾皆向帐门前进一步,互相察觉到对方的动作,对看一眼,两个人都凝固在抬臂迈步的姿态。
帐内姚美儿看见疼在心里,直叱江阴王:“姓段的叫你别说了!”
江阴王收了话,只微微抬身,一个头接着一个头的磕:“小羽,我这趟过来就没打算回去,我罪该万死你杀了我吧!”他喊叫着抬起头,双膝还牢牢跪在地上,成羡羽见他已是满脸眼泪纵横,仿佛一位苍苍迟暮的老人。
成羡羽背过身去,哽咽数次,还是说了出来:“十四爷,你走吧。”
此话一出,帐内帐外俱惊。
姚美儿问出了大家的惊讶:“二小姐,你怎么能放他走?!”
姚拂剑伸手拦了下姚美儿,但又很快缩了回去:他心里其实赞同二小姐放十四爷走,但他姚拂剑已没有资格在这件事上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