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觉得眼一闭,天一黑,就再也不会睁开。痛得她都一滴眼泪不听使唤,擅自冒到了眼眶里,却硬生生被成羡羽自己强}逼了回去。
“我给你弹琴吧。”施宴倾在旁目睹,已无措了几分。
她眯着眼,提着气息说:“你弹琴我会睡着。”
“那我给你讲故事,讲我小时候的故事,讲我遇着的人间趣事……”他一慌乱说了许多的话。成羡羽却摆了摆手指,示意他别说话:“有没有什么,止痛的?”
“有,有。”他急忙跑去旁边给她熬一碗红枣益母草蜜水,锦袍的角不小心靠上炉火,待施宴倾赶忙将袍角抽出来的时候,已瞬间烧出一个窟窿。
她饮了绝子汤,于病中又耗损了数倍。经施宴倾诊断,成羡羽的身子想要完全康复,怕是得往后拖一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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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成羡羽喝了绝子汤后一天又一个时辰,她正和姚美儿说说笑笑着,张若昀进帐来看她。
他是阴沉着脸进门的。
一进门就低着声道:“姚姑娘,劳烦你出去一下。”
姚美儿不明就里,拿眼看成羡羽。谁料成羡羽也道:“美姐,你先出去。”
待到帐内静下来,张若昀闻着帐外也无人偷听了,方才问她:“为什么要喝它?”
声厉如质呵,容颜却因为失却笑容,显得比往常英俊一倍。
她眼皮轻轻抬起,双眉跟着飞入鬓角:“就是喝了。”
张若昀长长呼出一口气,怒气瞬间消了大半,一句三叹:“三妹呀,那娶你的两条原则,你是不是还坚持着呀?”他问得轻轻淡淡,两眸却一直紧紧盯着成羡羽,她目光躲开,他就目光追逐再锁住,始终不让她逃开与自己的对视。
成羡羽被他迫得无处可逃了,索性眸光一亮迎了上去。
她说:“是。”
“嗯。”张若昀点点头,眼睛依然凝视着她,手上却缓缓敲起折扇,指尖又在扇柄轻叩。他说:
“知道了。”他的言语眉目正常,不见黯然。
“雪夜救命之恩,还有之前大哥你对我的好,我定会用一生戎马来报答。”成羡羽又说。
她言罢,张若昀沉吟了会方才启声,声音像温起的一壶酒:“三妹,江南气候温和,过不久春至更是百花盛开。你如今的身子这般弱,到不妨去江南休养,也散散心。待养好了再回来。”他说着拱手抱拳:“然后我禀示乾王,封你做镇军大将军,以后一起努力,早日实现你我各自的抱负。”
她微微躬身:“那小妹这里先谢过大哥了。”
“客气客气,你我兄妹之谊。”
两人之间分外谦和,又相视一笑,均是浅浅泛起嘴角。少顷无话,张若昀便客套告别,成羡羽还送他出门。
到门外发现施宴倾伫立在不远处,张若昀只看其一眼,眸中不惊,显然早知施宴倾已近到附近。他朝着施宴倾一抱拳,又向着成羡羽抱抱拳,抛下两人径自去了。
施宴倾也不管张若昀是否走得够远,会不会仍能听得到,就开口说:“是我告知子曜的。”
“哦。”她挤笑应一声,平平淡淡并无责怪意思。倒是施宴倾自个不好意思了,又添一句:“子曜拜托我随你去江南,气候暖和,适宜调理好你的身子。”
“真是劳大哥和施公子费心了。”
见她简单回了一句,再不续话,施宴倾站在那里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悄悄缩回袖内攥了攥拳头,还是问了出来:“成姑娘你同子曜……”
“大哥是要坐江山的真龙命,而我……”她摇摇头:“不会改变自己的坚持。”
“子曜要当皇帝?”施宴倾眉锋立蹙,难以置信:“子曜要当皇帝?”
二师弟不是拥立的乾王,要反殷复乾么?
成羡羽看施宴倾一副即惊又惑的表情,知他这人太过刚正,将“反殷复乾”的借口信以为真,禁不住就笑了。心里这一刻好像也轻松不少。
她点点头,告诉他是。
施宴倾一惑平,一惑又起:“就算他要当,你怎知他能当?”
成羡羽变便了色:“我敢肯定将来这天下至尊,非大哥莫属。”
至于为什么这么肯定,她也说不清楚,但她肯定会为他戎马效力一生。
不仅是施宴倾,姚美儿随后也来关心她:“二小姐,你和张公子怎么啦?”
“没事。”成羡羽说:“不过各自成全。”
姚美儿猜不出端倪,但心里还是有小小的预感的,她说:“成家的人莫论男女……甚至包括我这个小小的奴婢,皆是过刚易折。”
成羡羽听闻就昂头,挑眉笑问姚美儿,声朗气清:“那美姐你会因为担心被折断,而变得柔软吗?”
姚美儿摇摇头:“不会。”
成羡羽勾起嘴角,轻轻笑出了一声:“呵--”
没办法,她就是这样的成家人。
可是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成羡羽躺在榻上屡次辗转,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失眠了。
心内不自觉的又回想起白天同张若昀的对话,两人都是平常普通的语气,此时忆起却是无比胸闷。她坐起来环顾四周,之前褪下的裙衫上坠的那串珍珠链在朦胧中格外亮眼。她顺手就将那链子用力一拽,珍珠散落带着声音蹦到地面上,满地刺耳,成羡羽这才觉得膛膛内的气顺了好多。地上颗颗珍珠还在弹起落下,就像点点星芒,她一股湿意克制不住,泪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29春到江南(中)
成羡羽去了江南,施宴倾和姚美儿跟了去,姚拂剑要跟去。成羡羽不让,命他驻守中原,全力辅佐张若昀抵抗殷军。她说:“姚大哥,如今我军关键乃是抗守长江沿线,倘若破防殷军渡江,后果不堪设想,江南亦失。如果你能帮大哥守住这条长江,我病好了回来跟你们一起打过江去。我想……姐姐若在,也会是这样想。”
于是姚拂剑留守中原。
到了江南,她不入金陵,反而绕开去了苏州。
刚至三月春}色就逐潮而来,乳燕在檐上轻鸣,杏花在窗外一簇一簇绽开。成羡羽她们住的院子靠近湖堤,堤上的排排柳绦迎风越垂越低,心闲长头发,她的发丝也是越长越长,远过腰间。
成羡羽捋一捋未梳的青丝,竟拿起剪子修剪自己的头发。这一幕恰巧被端茶进来的姚美儿吓了一跳,放了茶盘就过来抓剪子:“二小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大清早的是做什么?”
“头发太长末端都枯黄了,便将它们剪去。”成羡羽将姚美儿的手从剪子上缓缓拿开,答得很淡定。
姚美儿撇撇嘴,不由苦口婆心一番,奈何成羡羽一边听她说,一边一刀一刀地下剪。
头发一截截落在地上,看得姚美儿心惊肉跳。
成羡羽自己剪完,却觉得整个人清爽精神很多。
这天下午施宴倾过来送药加复诊她的病情。他一手捋着自己水蓝色纱衣的袖子,一手指尖放在她的脉上,缓缓说道:“你剪发了?”
“这个还能号出来?”成羡羽盯着施宴倾放在自己脉上的手,打趣他。
施宴倾没明白她是开玩笑,恼道:“施某用双目看出来的。”
成羡羽捂嘴偷笑。
“女子逆行。”施宴倾皱眉责备她,却又道:“春日已至,外头景色甚美,不妨出去走动一趟,对你的身}体大有裨益。”
“好啊。”她倚墙对他而笑,这么好的天气,的确该出去走走。
黄鸟鸣,杏花粉,团团簇簇,既悦目又赏听。
“阿切!”成羡羽突然打了个喷嚏,她耸耸鼻子,只觉鼻腔内十分难受,奇痒难止。过一会儿,竟是眼泪鼻涕全都控制不住,哗哗流下来。
样子难看极了,她别过头去。
施宴倾却不在意,转半个身子重新正对她,从袖内掏出个青瓷小瓶,又倒出三两颗药在掌心,挑出一颗递给她:“张嘴,把这药吃了。”
成羡羽赶紧张嘴,施宴倾将药往她嘴里一掷,她立即吞咽下去。
施宴倾又道:“随我去那边。”
成羡羽就乖乖跟他去那边空气。
“可觉得好了些?”他问。见成羡羽点头,施宴倾冷哼了一声:“看来你近不得杏花,你还是真是——毛病多。”
“对不住,对不住。”她边笑边点下巴。
“你对不住我的……”施宴倾一拂袖:“太多了。”
“一直麻烦施公子。”成羡羽自己也心感歉意:“你本只是来同我接筋续脉,未曾想拖累了公子这么久。”
“成姑娘。”施宴倾正色道:“照顾你,只不过是因为施某历来要对自己的病人负责。等你身子痊愈了,我就会回到益州去。”
……
旁晚两人回去,和姚美儿一起吃过晚膳,施宴倾一个人回到自己房内,却悄悄用木栓将门反锁住。
他一声不吭拿出一把剪刀。
灯罩内跳动的烛火就像他挣扎不决的内心,犹豫了将近一个时辰,他终鼓起勇气,拿剪子将自己两侧的青丝也分别剪了一戳。